“干什么吞吞吐吐的?”宇文宸面色一沉,“坐下。”转头向筱柔道:“咱们继续!”
柔不敢违拗,只得拈起棋子。子妍一张俏脸则变得煞白,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宇文宸面带微笑,显得兴致很高。
妍的脸则是愈来愈苍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几次甚至想要站起来。
柔虽然在下棋,但眼底余光还是将子妍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心下起疑。
柔也吃了一惊,大睁着两眼,心怦怦而跳。
只听从宇文宸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那不像是人声,活像困在笼中的野兽,他双目旋即也变得血红,恶狠狠地瞪着二名女子。
妍似乎吓傻了,双脚像被黏在当地,迈不出一步。
柔登时反应过来,暴君的疯病发作了!
想逃已经来不及,还没等二女奔到门口,宇文宸竟提了一把大砍刀杀将过来,嘴里还“嗬嗬”有声。
尖叫声中,子妍着地滚到,这才堪堪躲过了那致命一击,已骇得面无人色,身子抖得像筛糠。
宇文宸一击不中,大怒之下,转而奔向筱柔。
柔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朝柔架后躲去。宇文宸一刀砍在柔架上,架上群柔散落一地,他脚下不稳,险些被绊倒,怒吼连连。
瞥眼忽见有个人影正在挪向门口,宇文宸手一挥,砍刀脱手飞去,“夺”的一声钉在门框上。
正要偷溜出去的子妍“娘啊”惨叫一声,瘫倒在地。
宇文宸奔到门口,伸手去拔钉在门框里的砍刀。无奈方才用力过猛,一时竟拔不出,气得他跺脚怪吼,听在耳中,直如夜枭,令人毛发直竖。
饶是筱柔胆大镇定,长这么大又如何见过这等阵仗?此刻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心魂俱失。
宇文宸冲倒在地上的子妍狠狠踢了一脚,又抱住了头低低嘶吼,那声音似痛苦又似快意,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突然他又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殿内乱撞,此刻的他力气仿佛大得出奇,竟将笨重的柔架撞翻,满室柔本乱飞。
“叮”的一声轻响,一样物事自筱柔袖中跌落。宇文宸搭眼一瞧,忽然面色大变,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就松了。
柔这才用力喘了口气,宇文宸已经放了手,俯身拾起地上的物事,轻轻摩挲,口中喃喃地低声说着什么。
柔偷眼一看,原来是宇文宸赐给自己的那块玉牌,记得他当时曾经许诺在有生之年可免自己三次死罪,还以这块玉牌为证。瞧这情形,他八成是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了吧。谢天谢地,老天有眼,玉牌出现得可真是时候啊!
宇文宸盯着手中的玉牌,神色变幻不定。筱柔虽然暗自庆幸,但怕他反复,还是不敢稍动。
良久,良久,宇文宸才抬起头来,眼中的血红已经褪去,一脸的淡然,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轻轻挥了挥手。
柔如蒙大赦,拔腿就跑。子妍此刻头脑也清醒过来,从地上爬起跟在筱柔身后。
“慢着!”宇文宸蓦然低喝,声音不高,对筱柔、子妍二女来说,却无异晴天霹雳,难道他又反悔了不成?
柔停步转身,战战兢兢地走过来,但不敢靠得太近:“陛下有何吩咐?”
宇文宸将手一摊:“拿回去!”
柔有点迟疑,不敢去接。宇文宸一扬手,玉牌扔了过来,筱柔这才敢接住。
“朕记得曾经给你的承诺,绝不会食言而肥!”撂下这句,宇文宸举步走向里间,更不回头。
一旁的子妍看得有些发呆,忘了离开。筱柔经过她身边时,她才如梦初醒,冷笑一声:“墨筱柔,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啊!”
柔猛地掉头,目光如剑:“若非这东西,今日你我早已命丧黄泉,你不知收敛,却还在这里自作聪明!”也不待她开口,一阵风似的匆匆而去。
妍怔在那里,跺脚咬牙道:“小蹄子,这次算你走运,等着瞧吧!”
见筱柔安然无恙地归来,闻婵、小史她们都是既感意外又很高兴,一帮宫婢更是围住筱柔叽叽喳喳问长问短。
“你这次可谓有惊无险,总之能回来就好。”闻婵真诚地看着筱柔。
柔笑了笑,心下感动。
“你说墨子妍送了一盅参汤给暴君喝下去了?”闻婵听完筱柔的叙述,若有所思。
柔点头:“嗯,还说是什么长白山千年老参。”
“他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嗯,参汤,喝下参汤。”闻婵脑中灵光一闪,“你说,这参汤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在里面吧?”
柔一愣,经闻婵这么一提醒,她突地联想起子妍的那些怪异行为表情,难道她居然敢。
柔不敢往下再想了,强笑道:“奴婢也不知。”
“筱柔,你可不能再糊涂了。想想之前你遇到的那些危险,仅仅是意外吗?再想想墨子妍的所作所为,还不能令你醒悟吗?”闻婵语重心长。
柔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不,不,我不知。”
“好了。”闻婵打断她,“你回房休息吧,好好想想。”
闻婵说的句句属实,之前的金步摇失窃、落水、遇刺事件都跟子妍脱不了干系,要说自己在这宫里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婢,也没得罪过什么人,除了跟子妍有过节,再不会同其他人有牵连。不过子妍与自己到底是姐妹,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至于赶尽杀绝。归根究底还是自己闯的祸,要不是阴差阳错地撞破她和庆王宇文祯的苟且之事,她大概也不会对亲妹妹下此毒手。
柔左思右想,很是纠结。子妍的所作所为是很过分,但站在她的立场,自己不可告人的隐私泄露,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换做任何人可能都会想到灭口这一步吧。
“等等,若是换做我呢?”筱柔喃喃自语,“我必不会这么做!可是我也不可能背着自己的丈夫同别的男人偷情,杀人灭口一节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哎呀,眼下看来子妍并不仅仅与宇文祯苟且,似乎还包藏着更大的祸心。参汤,参汤里难道有毒药?暴君的疯病岂非与这个有关?
一念及此,筱柔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不会吧,皇帝的饮食应该是万分小心的,参汤里放了毒药,不可能瞒得过那些太医的眼睛。又或者,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令人难以发现?
那么,子妍为什么要毒害皇帝?
柔很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为人,头脑简单,爱慕虚荣,按理说宇文宸身为一国之君,才貌双全,又给了子妍无上的荣宠,她应该可以满足了。事实却是,她依然背着皇帝与庆王来往。那个庆王宇文祯无才无德,满身的纨绔气息,令人望而生厌,完全不及宇文宸之万一。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碌碌鼠辈,还能有什么作为?
依子妍的性情,她决不至大胆若斯,除非是受人蛊惑。那么蛊惑她的人,除了宇文祯,筱柔再想不出第二个人。这个鼠辈还真有什么狼子野心不成?若果真如此,那么子妍是被他利用了尚不自知啊!
柔悚然一惊,宇文祯表面看似猥琐惫懒,心计却是不可小觑了。他之所以向宇文宸卑躬屈膝,原来早就想好了这一招,他是想谋朝篡位啊!
天啦,宇文宸虽然残暴,但聪明绝顶,这事迟早要败露,到那时牵出子妍来,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不过,宇文宸的疯病也有半年多了,显然毫不知情。这毒药药性如果猛烈,用不了多久他或许就一命呜呼了,到那时宇文祯的阴谋岂非得逞?
一切皆有可能!
无论如何,子妍不仁,但我不能不义,毕竟是亲姐妹,血浓于水啊!
柔暗暗下定决心,尽自己所能去阻止子妍冒险。然而,宇文宸这个暴君得到应有的下场,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么?只是他疯病发作起来,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命丧他手,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死?
眼下知道子妍下毒一事的只有闻婵,她会不会当着宇文宸的面揭发子妍?如果那样,子妍只怕会死无全尸。可是她会那么做吗?宇文宸害她背井离乡、受辱失身,她应该是恨极了这个暴君吧?
不如先探一探闻婵的口风再说。
几日后,宇文宸忽然颁下一道圣旨,晋封筱柔为御柔房侍读,即日上任。
近侍余庆宣读完圣旨,皮笑肉不笑地道:“墨侍读,能得圣上垂青,每日伴驾,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柔全然懵了,上次面圣已是几历生死,而现在竟要常伴其左右,那不是没了活路?
邀月宫一众人等此刻看着筱柔的眼光像看着一个死人,筱柔欲哭无泪。与其送入狼吻,不如自寻了断,免受折磨。
圣旨一下,那便是金科玉律,任谁也更改不了。
闻婵无奈地看着筱柔,只能劝慰她:“其实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跟他在一起也是如履薄冰,度日如年。”但这些话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筱柔唯有苦笑。
“娘娘还想着他么?”看看左右无人,筱柔才敢这样问。
闻婵愣住,她当然明白筱柔口中的“他”所指,不由背转身去。良久,良久,再回首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有何面目再想着他?”
“娘娘不必灰心,也许将来能等到复国回乡的一天。”
闻婵含泪摇头:“我岂敢有那样的奢望?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暴君,一雪前耻,便是死也瞑目了!”
妍毒害暴君,不是正中她下怀么?这么说她是不会揭发子妍的了。想到此,筱柔稍稍放宽了心。
小史等几个交好的宫婢拉着筱柔的手,只是落泪。这一去,只怕是相见无期。
这个时候,有句俗语突然蹦进筱柔脑海,那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筱柔忍不住失笑,这句话用在此刻太不应景,简直不伦不类。“入虎穴”那是对了,要去得什么“虎子”呢?
虎子,虎子,哎呀,这不是一个接近宇文宸的绝好机会吗?趁机打探一下“十香软筋散”解药的下落,能帮景昊逃出去,就有复国的希望,那么即便是死也值了。
想到这里,筱柔也不难过了,反倒劝起别人来。
可是,想起从前景昊的无情,对自己的伤害,筱柔又觉得气恼。干嘛要拼了命的去帮他,他死了不是活该吗?
他死了,复国便无望,回乡也成泡影,远在卫都的母亲思念女儿,怕是整日以泪洗面吧?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