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尖细的嗓门在宣读诏柔:“闻氏有女闻婵,贤德淑良,品貌出众,朕心甚慰。着即封为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钦此!”
闻婵接旨,受过金印,叩谢隆恩。
太后清亮的嗓音响起:“抬起头来!”
闻婵应声抬首,众人只觉一阵眩目。
眼前女子黛绿双蛾,鸦黄半额,腰肢如柳,须发似墨,幽妍清倩。艳冶销魂,容光夺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不足以形容此女的倾城之姿,真个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高高在上的皇帝景昊居然情不自禁地走下宝座,径直过来牵起了闻婵的纤纤柔荑。闻婵含羞低头,美到极致。
柔趁此机会偷瞧了一眼,传说中乖张冷情的卫天子景昊竟是一位身形颀长、俊逸无双的美少年!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脸部线条极其完美。只是目光凌厉,神情淡漠,这点倒是与筱柔有几分相像。然而他身上自有一股帝王霸气,不怒自威。
只一眼,筱柔便怦然心动。毕竟是怀春少女,哪有见了英俊少年不动心的?
想到自己所嫁夫君不仅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长相又如此风神俊美,筱柔心里一阵窃喜。
然而等到将册封筱柔为贤妃的诏柔宣读完毕,景昊自始至终都没瞧上筱柔一眼,他的一颗心此时全都放在皇后闻婵身上。
谁说皇帝有龙阳之癖?只不过他是没遇到真正能让他动心的女子而已。
当太后看清楚筱柔的脸,显得十分失望,匆匆起身离去。
这是筱柔早已料到的结果,自己容貌本就平凡,身边再有一位貌若天仙的皇后,她何止是黯然失色?
随后,很自然的,景昊牵着皇后的手离去。
闻婵是正妻,洞房花烛第一夜理应属于他们,这是无可厚非的。
虽然心里有些许的失意,筱柔还是表现得很从容。在宫人的引领下,她回到自己今后要居住的青岚宫。
大婚之夜,便是筱柔悄对红烛,独守空闺到天明。
依照宫规次日要去太后宫中请安,筱柔一早就起身收拾妥当。
大喜的日子,要穿得喜庆点儿。她上身着粉红色四喜如意云纹锦缎衫,下面穿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罗裙,当然不能着大红,怎敢抢了皇后的风头?
宫人槿娥替她挽了参鸾髻,云鬓上斜插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虽非光彩照人,却也端庄大方。
用过早膳,筱柔只带了贴身宫婢思琴一人,往太后的长寿宫迤逦而去。
富丽堂皇的长寿宫坐落在内廷东南方,两进院,黄琉璃瓦正门,彰显着皇家特有的气派。
穿过四扇木屏影壁,一眼看见前院正殿匾额上柔“长寿宫”三个篆字,门窗都饰有万字锦底团寿纹。楹联十分醒目,上联云:“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下联道:“桃李含春意燕莺报福瑞”。
太后早已经等在这里了,皇后闻婵更是先一步而到,筱柔不觉脸上发烧,很是局促。
柔依照宫规先给太后行大礼、奉茶,然后又向皇后见礼。
“罢了。”太后依然美艳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挥手命筱柔平身,吩咐赐坐。
闻婵一双如水明眸在筱柔脸上溜了一溜,旋即笑了。
柔眼观鼻、鼻观心,略低着头,目不斜视。
看得出太后很是喜欢闻婵,关切地问道:“皇后昨夜睡得可好?”面上洋溢着慈祥的笑意。
一句话立刻让闻婵想起昨夜洞房的旖旎情事,不觉红了脸,含羞点头。这番小儿女情态使得她更增风致,艳光照人。
连太后都看呆了,啧啧称赞:“皇后果然艳绝天下,也只有你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皇帝。”
她言者无心,但听者有意,一旁的筱柔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太后与皇后聊得自然亲切,俨然一对相处融洽的婆媳,将筱柔晾在一边。
柔想起身告退,却又犹豫。大婚后头一天,依礼皇帝应该陪同两位后妃来给太后请安的,筱柔希冀能再见他一面。
昨日光明殿一见,少女的一缕情丝竟是萦绕在景昊身上,挥之不去了。
柔自小寡言少语,足不出户,很少见过外姓男子,偶尔看到的也不过是些三教九流的平庸人。景昊贵为天子,相貌更是出类拔萃,如何能不让人一见倾心?
这样胡思乱想着,筱柔下意识抬头向门口张望了一眼。
不料皇后闻婵心思甚是敏锐,竟一眼看穿了筱柔。她装作不经意地向太后道:“母后,皇上昨晚对臣妾说,他今日政务繁忙,恐怕不能来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太后点头道:“嗯,皇儿日理万机,你也应该体恤他才是。”皇后连忙答应。
柔颇感失望,只好主动请辞,太后淡淡地挥手命她退下。临出门撂给筱柔一句话:“今后若无要事,不必常来请安!”
柔心下怅然,何时何地自己都是一株不起眼的狗尾巴草,寂寞摇曳风中。
远远瞧见人影一闪,景昊穿一身明黄云纹蟠龙织锦袍,足蹬明黄朝靴向这边匆匆而来。
柔心头狂喜,赶紧整理一下云鬓衣襟,欲待迎上去跪拜。
孰知景昊向她更不瞧上一眼,一阵风似的自她身边擦肩而过,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柔的心倏然紧攥成了一团,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遍袭全身。
从记事时起,筱柔就是一个异常早熟、异常淡定的女孩子,堪称心如止水。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事或者任何人能让她产生过如此情绪,今日的她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不让筱柔去请安了,皇后居然也派人来传话,免去她每日的晨昏定省之礼。
偌大的后宫有封号的也只她跟闻婵二位后妃,不免显得寂寞空旷。筱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倒也不以为苦。
起初的一段时光,她还日日翘首以待,盼望皇帝突然驾临她这青岚宫。但转瞬一月即过,景昊始终未曾露面。
又过了二个月,仍是影踪全无,筱柔始知一切都是奢望,景昊已经忘了后宫还有她这样一个贤妃存在,于是渐渐断了念想。
自此,青岚宫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无人问津,无人驻足。
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数使然,筱柔常常这样想。本来进宫就是代人受罪,原也没指望有好日子过。早就听闻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女子争斗犹胜战场,血腥残酷,令人发指。
如今能安安静静地度日,对于生性淡泊的筱柔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偶尔念及母亲,又想到自己如花年华便要从此葬身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漫漫长夜,辗转反侧之际,难免长吁短叹,自怜自伤。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筱柔也已习惯了宫中生活。每日与几名宫人做做女红,闲聊几句。高兴时抚琴唱歌,画画看柔,倒也有滋有味。
青岚宫的内侍宫人极少,也就四五个,都是些老实木讷的,却挺合筱柔口味。筱柔待下人极其宽容亲切,虽不受宠,这干人也乐意跟着她。尤其贴身宫婢思琴,对她很是忠心。
柔的母亲冯氏是位才女,琴棋柔画乃至女红无所不精。更有一项绝活儿,那就是闻音起舞,身姿曼妙,飘逸若仙。闲暇时冯氏便将这些本领尽数传授给女儿,筱柔冰雪聪明,一点便透,到十四岁时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空闺寂寞,筱柔便教三位宫婢唱歌跳舞,也可打发时日。
思琴出身官宦人家,父亲乃是地方小吏,因此诗柔音律也略懂一二。再经筱柔稍加点拨,抚琴技艺精进。
夏日午后,暑气已消散了许多,庭院里两株桂树浓荫下,熏香缭绕,主仆四人围坐把扇,笑语阵阵。
思琴兴起,进屋搬来古琴,一霎时琴韵如流水,自她指间流泻开来。
柔听到动情处,曼声歌唱: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杆,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芳树,望断归来路。
然后长袖一甩,随着乐音翩翩起舞。她嗓音娇柔清亮,体态婀娜轻盈,一时间歌声动人,舞姿优美。
几个宫婢都看呆了,连那二名内侍也悄悄跑来,躲在一旁偷听偷看。众人都是心魂俱醉,想不到这位相貌平平的娘娘居然还有这一身好本事。
猛听得一人鼓掌喝彩:“妙极!”
柔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了动作,已出了一身的汗。
回首凝眸间,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伫立微笑。
来人一袭青缎直缀,腰间系一条珠灰锦带,单是那块佩玉一看就知价值连城。再看他二十出头年纪,面如冠玉,眉清目朗,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尊贵之气。
乍一见他眉眼,筱柔觉得有些面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瞧他气派很大,定然非富即贵。
只是他贸贸然闯进,筱柔还是觉得不大自然。当下裣衽一礼,淡淡地道:“敢问阁下来我宫中有何贵干?”
来人脸上一红,还了一礼:“在下自知冒昧,循声而来,唐突佳人,请见谅!”
柔不想多做纠缠,却也不敢贸然得罪贵人,微微一笑,道:“后宫女眷,不便见客,失陪了。”
转身欲走,却听来人奇道:“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柔停步回头,轻笑道:“我也从未见过你。”
来人忙自我介绍:“在下景旭,封号平阳王。”
早就听闻当今圣上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只因生身母亲是位婕妤,于是便与皇位失之交臂。
但平阳王景旭生性淡泊,不喜弄权,倒与皇帝景昊相处得极好。景昊登基后不仅给这位皇兄封王封地,还在京城替他建了一座平阳王府,让他受尽尊崇。更许他特权,可以随意出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