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忘不了他?”
“不,那个人这样对待我,我怎么还会留恋。他固然可恨,可是,哥哥若真去宰了他,别人会怎么看筱柔?”我低低地哽咽。然而,这个却并不是我阻止你的理由。
眼下,萧别手握重兵,又权力加身,整个天朝再无人可以与之抗衡。你纵然武艺再高,一旦交手,必也是寡不敌众。我又怎么舍得你去冒险!就算子牧驸马手里的镇南军前来助阵,大概也免不了落得个两败俱伤,动摇国之根本。筱柔怎么忍心因为一己之私,眼睁睁地看着平静的国家血流成河?
“筱柔,哥哥一定不会让你委屈太久!”沉默好久,他突然恨恨开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心里陡然一惊,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还是抬眼看着他,软言劝阻:“哥哥,筱柔什么都不要你做,只要你的平安!”
“还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我又补充。
二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回抱住我。在我背后交叉的那双手,隔着层层衣衫都能感觉到慑人的寒意。
手里的这壶酒很快就见了底,是第几壶了?
以前,我常常笑那个丫头,一个女孩子,酒瘾那样大,我可不想全京城的人都看我的笑话。现在,我才知道,如果真能因为她好酒被人笑话,那一定会是一个最让人艳羡的笑话。
第一次见到筱柔,是在皇宫的太学里。
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去太学,因为陈太傅为人太刻板,有一丝差错都相当较真,但这并不妨碍我学业优秀,好为家族锦上添花。
我的父亲萧立,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异姓王,戍守边关,一手掌管西北军,而大哥,当朝的户部尚书,在朝中人脉甚广,盘根错节,也算占据一定势力。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人们谈起靖王府,总是不自觉地和权势,尊贵,荣耀,这样的字眼联系到一起。而出生在这个显贵门庭的我,似乎生来就注定要受世人仰慕。
那是一个寂静的清晨,明媚的阳光,肆意挥洒,三月的轻风,拂面不寒。我急急忙忙从家里赶到太学书舍,可还是很荣幸地迟到了。这不能怪我,名门贵胄雅致的表象,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烦恼。就比如说前一天,是我哥哥的大婚之喜。父亲军内的将帅,他本人的朝中同僚,再加上京中各大望族,赶着前来贺喜的人几乎挤倒了靖王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一夜的觥筹交错,一夜的欢声笑语,他们是很开心,只是可怜搅了我的安宁。
毫无意外地受了太傅的责问,我微微地笑了应对,心里知道这很丢面子,可要低眉顺眼的认错,似乎更显得气短。与其惶惶不知所措,还不如坦然以对来得自在。
太傅说了几句之后,一挥戒尺放了我进去。
一进书舍,我就愣住了。最前排坐的是太子,一身明黄分外显眼,可整个书舍最显眼的,却是他身边的那一位。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分明是个女孩,而且还很动人。
想到市井里关于皇帝宠极上阳公主的传言,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娇憨女子,我微微地翘了嘴角。居然女扮男装进太学,敢这样胡闹,不是那个上阳公主还会有谁呢?
见我进来,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竟然肆无忌惮地将我从头打量到脚。她的目光那样直接,我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借着取书落座,才匆匆遮掩了过去。心里有些气恼,这个丫头,非得好好捉弄捉弄才行。
下课的时候,我几步跨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听说,皇帝陛下很是担心筱柔公主的婚事!”
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当面揭穿,她一时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站着,半天都没挪动一步。
我更加得意,拿眼角打量起她那经不起推敲的一身装扮,摇头轻笑:“这样不成体统,难怪陛下会担心!”
被我识破了身份,紧接着又是这样一番嘲讽,她立刻气得跳脚,却碍于公主的身份分辩不得,只能红着脸落荒而逃。
她一走,书舍里立刻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听着那样的笑声,我的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失落,因为害怕,经过那样一闹,她大概再也不会理我了。
失落还不止如此。
回去的路上,我就被二殿下,萧妃娘娘的儿子给拦下了。
他怒气冲冲地过来,一脸严肃地警告我,不许再欺负他们家筱柔,惹她生气。
我也是愤怒难当,到底我还是他的表弟啊,为了一个异母妹妹竟然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不过是开了几句玩笑而已。当然,我更不忿的就是,他说,那是他们家筱柔。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再见到筱柔,我很不幸地还是没有记住表哥的话,继续我行我素,逗他那个宝贝妹妹:
筱柔,我教你画画吧!
筱柔,你的眉画得真丑!
筱柔,弹支曲子来听听!
慢慢发现,其实,抛去了公主身份,私下里筱柔也是很可爱的,如宫墙外的女孩子一样,会淘气玩闹,为着一点点小事跟我争闹不休也会娇痴任性,在父兄面前永远似长不大的孩子也会忧伤无奈,为她父母的相互漠视感到爱莫能助和遗憾……
这样的筱柔,似乎让我不由得慢慢动心了。只是,亲爱的表哥殿下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对筱柔并不是兄妹之间那样单纯的疼爱。
好在,我们的事情,无论是皇帝,还是我的父亲,大家似乎都乐见其成。要不是我们都还没有成年,我的父亲早就为我们请旨赐婚了。
只是可惜,出了意外。
那一年的中秋格外热闹。
我的父亲自边关班师回朝。
回到京城,他并没有直接进宫觐见皇帝,而是私下先在靖王府设了酒席,宴请了朝里的一帮王公勋贵。这样的事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树大必招风,这让我很是担心。
果然,宫里的最后一场中秋宴还没结束,萧家就出了事,男女老幼,满门尽皆下了诏狱。
进了天牢的第二天,我的嫂嫂就小产了,没有人上报。不久,她就死在了那里。
筱柔带着侍女来到天牢。
我缓缓抬头看她,才几天时间,这个丫头就已经瘦了一大圈。我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笑脸,却扯不动嘴角,只有泪水沿着脸廓默默坠落。
她掏出帕子帮我擦脸,自己的眼泪却流得比我还要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