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了一下,缩回手,郑重地跪下,艰难开口:“公主,您以后要多保重!有人……有人要害您!”
回望我一眼,转身离开。
这些话,我已经辨不出真假。只是,那歉疚负罪的目光,越发如刀子割在身上。
黑暗中,做了很悠长的梦。恍惚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稼轩。
那个时候,锦瑟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有着跟纹箫一样单纯的笑脸。暮春时节,我们带着几个小丫头一起去竹林旁的禾田里育苗插秧。大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的,常常弄得一身的泥巴才上岸。有一次,父皇刚巧来稼轩,见到我那样泥猴似的一身,止不住地大笑出声,说,这哪里是天朝的公主,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村姑。害得我被跟来的二哥和皇姐足足取笑了好久。
好在,我已经司空见惯,对这样的取笑早就不当回事了,狡猾地一眨眼,回嘴说,父皇那是赞我呢,夸本公主与民同乐,精神着实可嘉。气得皇姐忍不住靠上来,伸手就要揪我的脸庞,嘴里直嚷着,要好好看看那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我一路躲着跑向殿后的竹林,咯咯的笑声轻盈地撒向天际。幸福如夏花,密密地开满宫殿后的竹林高地,俯拾皆是。
朦胧的梦中,满目青翠,处处馨香,飞扬的欢笑中,似乎还有纹箫在轻声地叫我。声音里满是焦急,真切得仿佛近在耳边,像是很是怕我让皇姐追上……
不对,不是梦。我猛地睁开眼,铺天盖地一片昏暗,急忙坐起身,一下子磕在头顶的一块木板似的硬物上。
这是哪里?
“公主,公主……”真的是纹箫在叫我。
我抬起手,缓缓揉了揉发痛的额角,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昏暗。
“这是哪里?”
“不知道,像是在一辆马车上,又不太像……”
马车上?确实很像。俯下身可以听到清晰的车轴转动声。可是,这辆马车,为什么会这样低矮昏暗?
“公主,我们被人劫持了……”纹箫无奈地低声说。
我没有应声,慢慢抬手向上,试探地敲了敲头顶上刚刚磕着的那块板壁。立刻传来“咚咚”的空隙声。心里渐渐明亮起来。我们,这是在马车底部特别设置的夹层里。
如此别致的设置,掀开车帘,乍一看,跟寻常马车完全一样。这样一来,即使守城的人再怎么仔细地搜查,也绝不会想到,这车底还会另有乾坤。不由得心生凉意,暗暗感叹,那个劫我们的人心思果然细腻绝伦。
纹箫拉了拉我的衣服,小心地问:“公主,你说,劫我们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向皇后下毒的人?”
我静静想了一会儿,斟酌回答:“不能肯定就是同一个人,但是两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那皇后,岂不是也很危险,她会不会有事?”
这个傻丫头,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我不由得笑了,“不会的。那个人要是针对皇后,下毒的时候,就不会留一手了。”
那个人的目标根本就不在清婉。所以虽然下了毒,分量却不足以置人于死地。只是这样,就可以惹出众人的一场虚惊,好将注意力纷纷吸引到皇后身上。
所谓投毒,说到底,不过是一出声东击西的障眼法。而背后真正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是我。紧接着,我在广德殿碰巧就遇到了锦瑟,气愤之下,再次放松了警惕。我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不只是精于算计,对我的行踪如此了解,必定还有内应。而那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向皇后下毒,残忍地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毒药的分量稍有差池,那就是一条人命!为了劫持我,显然已经是不择手段了!
想到这里,冷汗立即透衣而出。这样缜密的设计,步步环环相扣,我们能逃出生天么?这概率真是太小了!
我沉默了片刻,转身看向纹箫,问:“纹箫,我明明记得,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呆在广德殿,你怎么也被抓来了?”不管是谁想要对付我,都没有必要为难一个小丫头啊!
“是素弦姐姐让我去找您。到了广德殿,我见您一个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急忙伸手想要摇醒您。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正要回头,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我还想要问什么,马车突然加快了速度,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稳下来。大概是已经离京城很远了。
“对了,公主,我在去广德殿的路上,还见到了一个人,您猜是谁?”纹箫想了想,小心地问我。
“是谁?”
“您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是锦瑟姐姐!我看见锦瑟姐姐了啊!那一年,她去天牢给那个人送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本来还以为已经死在大火里了,没想到她还活着,这真是个意外!”纹箫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激得,她停了一会儿,转过头问我:“公主,您说是不是?”
我苦笑起来:“确实是个意外!”锦瑟带给我的意外真是太多太多了。这大半年来的两次见面,每一次都让我目瞪口呆。
“公主,您也见到她了么?”纹箫又问。
我无力地开口:“见到了……”
岂止是见到了,那莫名其妙的迷香,陡然撞翻的香炉,只怕也都和她脱不了干系。上次因为信任,我上过她一次当;这次因为气愤,又着了她一次道。我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居然全是因为锦瑟。
“公主,见到锦瑟,您好像不开心?您是气她以前不辞而别么?”见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她委屈地试探着问。
这个傻丫头!我几乎要落泪了,却还是强忍着泪意,咬牙切齿地开口:“不,见到她,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如果不是见到她,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人居然可以做到这样!
可能是我的声音太过肃杀,连纹箫这个一向粗线条的丫头,也听出了我的不对劲,乖乖地闭了嘴,不再吱声。
日升日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一直呆在昏暗的夹层里,没有吃的,也没有水。这个夹层似乎被人遗忘了。尤其是到了夜里,又饿又冷,我和纹箫只能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纹箫几次对着车外大喊大叫,想让人给我们一些吃的,一条被子。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
要不是已经到了初夏,我们大概没有饿死,渴死,也早就冻死了。
几天之后,马车经过又一阵的颠簸,渐渐停了下来。
纹箫虚弱地开口,叫我:“公主……”
车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我连忙拿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嘘……别说话,仔细听……”
“都将军,人带来了!”
有人哼笑一声,半天开口:“上阳公主……那个丫头,果然没有骗我!”大概就是那个都将军。
他嘴里说的那个丫头,是锦瑟吧!这个丫头,这个丫头……爱情真的会让人昏头昏脑,善恶不分吗?
来不及思考,头顶的板壁上传来一阵忙乱的敲打声。片刻之后,上面的木板被一一揭了开去。阳光陡然照进来,刺得人眼睛发痛,连忙举手遮挡。
立刻有人上来拉了我们下车。
还没有适应这刺目的日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我和纹箫一下子跌倒在马车旁的空地上。几天没吃没喝,已经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