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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又一遍地混着暖风,从车外清晰传来,缭绕不绝。
我不由得弯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这样和美的春宴,自己虽然得不到,但是想象就已经足够了。
花红柳绿,暖风拂面,正是春宴的好时光。可能是自家人的小聚。地点就选在大宅的后厅,正对花园,有荷池曲径,有绿树繁花。彼时荷花未开,岸边垂柳依依,花团锦簇。一家人席地而坐,面前的宴席上摆满瓜果、时令鲜蔬、各色小菜。当然少不了酒。酒水微带翠色,盛在琉璃杯中,摇曳清透得有些晃眼。
新媳妇过门没多久,羞涩地接过酒壶,跟丈夫饮了一杯,两个人比肩坐下。请来的歌姬唱了一首流行的时新小曲,声调婉转,随着丝竹声绕梁久久,满席的人一时都听迷了。新媳妇又举起杯,对着丈夫深深一拜,诚心祝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该是怎样盛大深厚的福祉,才能修得这样的和美温馨啊。即使是想象,也足以让人心颤,无法自持地沦陷在这满目的春光里,深深动容。
到了右相府,远远就看见皇姐抱着孩子,和子放一起,左顾右盼地等在门口。
“早上才听说你要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皇姐转身将孩子交给身边的侍女,笑着拉了我的手,抬步往府里走去。
我也笑了,说:“知道右相府上的膳食最是精致,青禾就赶在饭前赶过来,也好沾沾皇姐的光,饱饱口福!”
“鬼丫头,这一病,嘴皮子倒是变利落了!”皇姐无奈地抬起手腕,在我的后背上轻捶两下,笑着看子放,说:“哪天过了门,你可得好好管管!”
放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却尴尬了。
迎面吹来一阵暖风,激得人浑身烦躁,手心里立刻就渗出了热汗。
皇姐紧了紧拉我的手,觉察出手心里的湿意,关切地回头看我,恍然大悟,呵呵地笑出了声,“我们的青禾也会害臊了!”
“皇姐……”我只好收起刚刚的嬉笑,跺着脚,声音低低地跟她讨饶。
“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就是!”
就在这时,一旁的小如意醒了,大概是听到她母亲的声音,抗议地哭出两声。皇姐这才松开我,转身去看侍女怀里的孩子,接过来轻轻哄着,“如意乖,不哭,不哭……娘不说小姨就是了……我怎么能说她呵……我们的小姨,将来啊,还是如意的小婶婶呢……”
如意听着她软言细语的轻哄,咯咯地笑出了声。此刻,听在耳朵里,倒像是真的在附和她的话一样。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皇姐,你可别教坏小孩子……”我简直哭笑不得。
“你别看我们如意小,却是跟青禾一样,机灵着呢!”她回头暧昧地看子放一眼,边抱着孩子轻哄,边往前走去。
穿过前厅,经过一段长长的走廊,从月圆的拱门里过去,转眼就是相府的后花园。
昨夜刚刚下过一阵雨,园子里依然湿漉漉的。深深吸一口气,满满的繁花芬芳。这样的天气,温暖而不炎热,最是草木茂盛的好时光。柳树新绿,桃花将红,乱花渐欲迷人眼。空气,阳光,树木,清透纯净。枝头上偶尔散落着雨打的残花,看在眼里也是妙不可言。
皇姐领了我们进去,远远地指了假山上的一座凉亭,侧头对子放说:“我去厨房催催,就不妨碍你们两个说话了!”也不顾我杀鸡抹脖子地跟她使眼色,径直抱着孩子沿原路返回。
她一走。立刻就有相府的侍女上来,说是有绣活讨教素弦和纹箫,生拉硬拽地拖了两个丫头下去。
我说皇姐一向沉稳,怎么今天净说一些不着五六的话,原来是早有预谋。
“我们……”子放突兀地开口,冲我笑了一下,无奈地摇头。
快到中午时分,阳光刺得人眼睛微微酸痛。周围一片寂静,眼前的园景映在一片明晃晃的光晕里,漂亮得有些失真。
跟着子放上了亭子,各自捡了就近的石凳坐下,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远处廊下的春花一片绚烂,因了三月里的阳光,送来阵阵氤氲的淡香。时间从此静谧,天上人间莫辨,不知今夕何年。
我侧过身看他一眼,发现他的局促并不比我好多少。于是深吸一口气,放心地低了头,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就是我的家族中公认的一份婚姻。他一选为驸马,父皇就任命他作了御林军的统领,转身又将那块象征着天朝无上权力的龙形令给了我。生怕将来有谁会让我受委屈。不可否认,父皇为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作好了一个帝王能做到的一切。体贴安排,用心良苦。
但是这些年我一直无法接受这个人的感情,同时面对他温和的笑脸,似乎也始终不能鼓起勇气坚定地拒绝。
有时候,女人对男人的感情很矛盾。明明不是心仪,却也会有一种爱惜,融合了母爱的心疼。像是初春的晚风扰乱发丝,明知烦恼,却不忍拂去这一丝纠葛,索性在手指间缠绕得紧致温热,转瞬即逝。好像爱情,又与爱情无关。
“你总是这么垂着头,不累吗?”隔了好久,他开口。
只好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似笑非笑,含着一点戏谑。我索性大大方方地坐正了。
“青禾,今天的事,不要怪我嫂嫂多嘴,是我爹的意思!”他收起嘴角的那一丝浅笑,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立刻从石凳上惊跳起来。
“你落水的事,大家都清楚。我爹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能让你继续留在宫里给人欺负!”
“右相的意思?”我惶惑地看着他,想了想,又抱了一丝希望,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他笑着说。
我立马又跌坐了回去。
抬头深深地看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那里面有明亮和坚毅的光彩。即使和春天最灿烂的骄阳相比,也不会逊色分毫。
我怔住了。
几年前,逸之也是这样的笑脸,一样的春天,一样的阳光明媚。那时我还是太学里厮混的假小子,二哥还没有离开,父皇母后健康安好。一切圆满幸福。后来,我曾无数次仰望着那个人的眼睛,折服于其中的一派灿烂与清明。正是我想要的。只是几年后,我亲眼看着曾经熟悉的动人光彩从他眼里逐渐消失,换成一片仇恨的阴郁。
放缓缓起身,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青禾,我们不管过去,只看今后……”
心里猛地一颤,我闭了眼不敢应声。想起跟萧逸之的那段过往……昔日宫中,人人皆知上阳公主与靖王世子是一对璧人。他是知道的,或许一早赐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会跟我说,不管过去,只看现在。声音低得像是带了一点不自信的哀求。
“青禾,过几天,就让我爹找那些礼官,请他们上份折子,让我们完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