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婆婆正是民妇的亲娘!”她不理我的惊愕,继续说:“从小因为家里穷,我被送给村里的富户做童养媳。没想到过门没几年,就死了丈夫,被婆家人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流落到京城。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家里人。两年前,家乡大旱,我娘打听到我的消息,赶来京城投奔我。谁知这一路的颠簸,还没见着我,人就病倒了……要不是遇到公主殿下,只怕……”
我恍然地缓过神来。
“公主殿下!民妇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她一面说着,一面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前日,民妇有眼不识泰山,待薄了公主,还请殿下见谅!”
“我已经不是殿下了!”我幽幽地叹息。
公主流落到青楼里,哪里还能保持皇宫里那个殿下的威仪?
“您是不是殿下,在民妇眼里,都是天朝最善良尊贵的小公主!”金娘挪着膝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紧捏了下,又问:“是谁这样大胆,敢对公主……”
说了一半的话就此打住。既然知道了我是公主,她大概也料到,为难我的那个人,身份一定不一般。良久,她才叹出一口气,正色面对着我朗声说:“不管是谁,只要有我金娘在,必定拼死护得公主安全!”
声音中的金石之音,倒让我不敢相信她就是这个凤仪阁里一向谄言媚笑的鸨母。
我拂开她的手,摇头:“没用的,金娘,那个人不会放过我的!”
“若是我的凤仪阁挡他不住,公主,民妇愿意护着您离开京城,”她低头想了想,再次抓紧了我的手,像是下定了决心:“您可以去淮南,去找二殿下!”
去找宗谕哥哥?我犹豫起来。
“我这就去准备,公主您静候佳音!”金娘说完起身走向门外。坚毅的身影越走越远,裙角翻飞,竟似步步生风一般。
金娘离开后,我们的境况好了很多。连带着那个伺候我的小丫头,都变得莫名地温和起来。
“公主,您说,她真的愿意帮助我们么?”素弦眨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我,一扫前几天的阴霾神色。到底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平日里做事再妥帖,一激动还是会流露出小孩心性。
我轻笑:“不知道啊!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吧!”
素弦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心里久久平静不下来。在凤仪阁的几天,金娘虽然百般恐吓,但到底也没有过分为难我们。比起其他青楼里的鸨母,怕也算是心善了。只是,经过了锦瑟的事,我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谁。转念又想到,也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境况,心里到底是愿意赌一次的。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金娘过来了。一进门,就冲着我抚掌微笑:“总算是不负所望,民妇已经安排好了!”
“金妈妈打算怎么做?”素弦关切地问。
“公主,每日戌时,一向是我们凤仪阁来往客人最多的时候,进出个把人毫不起眼,”金娘肃了肃脸色,转身关好了门,说:“今晚,我就送您从后门出去,那里备好了马车接应。对外已经让人放出了消息,说您病了,概不见客。只要拖得几天,出了京城控制的范围,再要找您,那可就不容易了……”
我点头,拉过她的手,含笑致谢:“金妈妈今日的相助之情,青禾没齿不忘,日后……”想到那个祸福莫测的“日后”,心里一阵凄惶,脸上的笑意顷刻之间结了冰。
“没事的,公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金娘走过来揽住我,缓缓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劝慰:“你得信金妈妈的,人啊,只要自己没失了念想,再大的风浪都会过去!”
我的眼泪瞬间滑落。
萧别那样的凌辱我没哭,被送到了青楼我没哭,千红盛会上登台献艺我没哭……然而此刻,听到这个青楼鸨母的软言细语,我却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狼狈得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她的怀抱那样像母后!
“好了,公主吉人天相,一切都会变好的!”
金娘又絮絮地劝了我许久,吩咐了我好好休息,这才离开了屋子。
天黑的时候,有小丫头过来领着我们去了后门。
远远地看到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探头探脑地朝门里张望,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在旁边的角落里。
金娘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往我手心里塞了件的东西,沁凉的质感。我低头一看,正是以前送出去的那只绞花缠丝凤纹镯。
“我娘回来不久,我就让人从当铺里赎回了这只镯子,心里想着,若有机会必定当面酬谢公主。天可怜见,叫我在这里碰到您,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她的声音低低的,略带暗哑,停了一会又接着说:“路上的吃用,我已经备下了,都放在车里。您这一去,山高路远,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哽咽无语。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马车。
素弦早早地掀了门帘等着。我踩了石凳正要上去,一抬头,看到里面端坐的那个人,随即愣在了那里。
“怎么,青禾姑娘不上来么?”里面的人挑了眉冲我浅笑。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正一脚上一脚下地傻站着,姿势说不出的怪异。
“端砚公子不是坏人。这次多亏了他帮忙,您才能这么快得以成行!”身后,金娘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听得一头雾水,掉转头,疑惑地看向她。
她坦然地正对了我,微微一笑:“怪我没有说清楚,这几天京城里上了宵禁,没有端砚公子,只怕眼下出不了城门!”手上微微使力,扶我上车。
我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被人算计的,顺从地一低头钻了进去。
素弦迟疑地看了看我,见我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紧跟着进了马车。
车夫放下门帘,打马启程。
“青禾姑娘,您坐稳了!”那个端砚公子闲闲地开口。
我记不清那天醉酒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可能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是他不提,我也乐得不用解释。再怎么说,一个公主流落到青楼里,总归不是件长脸的事。
“您一路保重!”月色里,金娘的叮嘱,混着仲秋的晚风传过来,暖暖地变了调。
一路上无话,只知道马车一直向南而行。
车里黑黢黢的,也看不清人脸。
我坐在这样四四方方的黑暗里,莫名觉得心安,不禁细细地揣测起这个端砚公子的身份。
青楼里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还是好善乐助的侠义汉子?盛会上的众人对他嗤之以鼻,金娘却对他评价颇高。眼下,要出京城,又得借助他的庇护。朝中权贵,富商巨贾……我翻遍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却始终找不出这个人的影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下。
“什么人这么晚出城?”有人大声断喝。
“得罪了,青禾……”未及说完,随即一只大手从身后长伸而出,一把拽了我过去。
“你……”
不等我惊呼出声,胸前一凉,衣襟竟被那个人生生扯开,半边外裳立时褪下了肩头。青楼里的裙衫本来就宽领大袖,经他这样一扯,直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冷汗随即透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