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鸿二十三年秋。
大玥践年八百二十有七,受天惠圣恩,四海皆平,祥瑞并显。
逢长公主龙离生辰,帝以仁德治世,薄赋三载,大赦天下,以报圣恩。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秋。
一纸昭告天下的文书,随着驿道层层传递,紧接着便是载歌载舞、普天同庆。
降税赋三年,几乎能拖垮一个王朝,但对大玥来说却轻而易举。
龙涧山一年的产出,抵得上东西十六郡百年的税赋。
朝廷唯一需要做的,是将这些石头运到天梭城,换回所需之物。
能繁荣昌盛,是因为守着一座金山。
被强敌环伺,是因为独拥一座金山。
现在,这座金山,快要守不住了。
民间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些,只为每年少缴纳的税赋而载歌载舞。
架着老马车的殷老头,便是在这祥和的气氛中,在大玥版图上兜兜转转。
手持一方罗盘,在销声无息中去过天灵峰的奇啸洞,青合郡的瞳湖。
跨过百里长峡时,还颇有兴致的刻上了自己的名号。
两千里的路程不远,但这种绕圈子走的方式,还是走了很久,对他而言很久。
昭告天下的文书,传入龙兴之地溢州城时,那辆破马车也驶入了插有八面龙旗的城门。
不大的赵氏布行,大掌柜拉着伙计少有的阔了一次,去归云阁弄了个雅间。
杏花河畔风月楼,因为第一花魁的离开,显得清冷了几分。
殷老头手持黑又长的木棍,在十里长街上走过。
口中依旧对这不合规矩的建筑碎碎念,眼中的欣赏却多了几分。
与外面相比,这里便是不沾烟火的世外桃源。
走了很多地方,自认见识颇广,却没想到没有修行中人的国度,也能如此的繁华。
只可惜这份繁华只在表面,内里脆弱的如同娇花,连他这糟老头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马车上,殷老头正感慨着自己的宽厚仁善,手中罗盘忽然变幻,指向了一个方向。
罗盘的名字很简单,寻仙。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个罗盘,真的是用来看风水的,而且还带着些别的作用,比如寻找身负大气运之人。
殷老头脸色微变,摸了摸下巴低声喃喃:“这一亩三分地还真是卧虎藏龙,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现在又来个天仙之姿的。”
他碎碎念了一番,本想敬而远之,不去惹这些被天道独宠的谪仙人。
可是走了几步,又发现罗盘上的动静不对。
殷老头身为高人,自然得去点化一二,便架着马车进入小巷。
石泉巷中,赵家置办的小院无人居住,上了一把铜锁。
琴音徐徐中,巷口的妖娆妇人依旧面带调笑,打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糟老头,柔软小手被干巴巴的爪子揉捏着,倒也不生气。
老琴师独身一人坐在院中,拨弄着琴弦。
一壶清酒,一张老琴。
琴声依旧,却不知此曲为何人而鸣。
头发多了几根花白的老人,神色日渐萧索。
听到外面聒噪的声音,老琴师皱起了一双剑眉,抚停了琴弦,朗声道:“老瓜皮,还不进来。”
“呦!”
外面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继而院门被推开。
殷老头满脸诧异,双目精光暴绽如日月交辉,打量着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几的老琴师。
老琴师满脸不耐烦,阴着脸道:“没见过你爹?”
这臭脾气,不用浪费力气看了。
殷老头收起了神通,背负双手摆出高人姿态,嗤笑道:“小陆,你咋弄成这般模样,瞧你这架势,得走在老夫前面。”
这声小陆叫的理直气壮,显然认出了面前这位几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剑客。
几十年对于仙人境的修士来说,虽然不是弹指一挥,与数百年的寿命相比,却也算不了太久。
陆剑尘时至今日,在南屿洲也算年轻一辈的剑客,论辈分还没岳平阳高。
但修行之间,从不以年龄分长幼。
陆剑尘冷笑一声,讥讽道:“你这小毛贼,也敢到南屿洲来放肆,你结的仇,可不比老子少。”
殷老头一脸无赖表情,满不在乎的道:“没事,你接着骂,几年后老夫到你坟上祭拜,再还给你。熬死你这种天之骄子,别提多畅快”
陆剑尘挥了挥手:“滚!”
殷老头却是死皮赖脸,悠哉悠哉的在院子里渡步:“仙凡有别,在老夫面前,劝你收敛一些,若不是念在以前有些香火情,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陆剑尘听见这句话,反倒是没有生气,只是院中气氛却在此刻冷了下来。
“就凭你?”
淡淡的话语,在不大的院落中响起。
殷老头脸色骤然变化,连忙抬手摆了摆:“都是一把老骨头,打来打去多没意思,以和为贵,莫要失了你我的身份。”
他讪讪一笑,跑到屋檐下坐着,拿起桌案上的酒闻了闻,又满脸嫌弃的扔到了一边,取出了一坛桂宫酿。
老琴师闻了闻,面色总算是缓和了下来,起身坐在了躺椅。
“几十年没见你的动静,没想到你藏在这儿。”殷老头毫不在意,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外面都以为你闭关冲击天仙,却没想到你已经归隐山林,真是造化弄人,也不知那些仙子们会伤心成什么样,老夫都不知到出去后怎么安慰她们。”
陆剑尘独自品着美酒,面带讥讽:“来了大玥,你还想出去?”
听见这句话,殷老头面露苦涩,觉得杯中美酒都没了滋味。
他看了看天空,没精打采的道:“小陆,你可知这是何人布的局?将老夫骗进来也罢,连人都见不到算什么事。”
他越说越气,对着老琴师抱怨道:“让萧剑一那个煞星在老夫头上飞来飞去也罢,宰了玉枢城的老六后,还特地放到我院子里让我看看下场。老夫这么大岁数,硬生生不敢合眼,生怕那里做的不对,脖子上就多了道口子。”
老琴师听着抱怨,直觉神清气爽,靠着躺椅摇摇晃晃,只会了一句:“你惹不起,知道的太多,死的更快。”
殷老头不可置否,不过他这种无门无派的野修,刀口舔血是常事,虽然说的凄惨,还真没把萧剑一的威胁当回事。
他凭着杯中美酒,笑眯眯的道:“那个叫赵闲的小子,是你徒弟?一直瞧着那把剑眼熟,还真没想到是你的。”
老琴师沉默了片刻,摇头一叹:“不是,领路而已。他现在如何了?”
殷老头撇了撇嘴,随意道:“好得很,做了朝廷的大官。这小子品性端正,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老夫也挺喜欢。”
听见赵闲当了官,老琴师眼中温和了几分,轻叹道:“不错,只希望这个局不要搅的大玥乌烟瘴气,我还等着他给我养老送终,做回凡人,才发现孤苦伶仃挺寂寞的。”
吟尽壶中美酒,老琴师站起了身,往小院外走去:“既然你来了大玥,我倒是猜出了几分目的,随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殷老头没有半点意外,提着酒坛便跟了上去。
八月初二的夜晚,东华城中人声鼎沸,喜气洋洋的挂上了门口的红灯笼。
外郡驻守的皇室宗亲上贡了贺礼。
舞狮的队伍在街坊间游走,文人士子争相写出贺词。
表面是恭贺长公主的生辰,内里却是在赞扬当朝圣上的仁厚。
离阳宫灯火如昼,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照耀着在廊道间穿行的宫女。
与别处的张灯结彩相比,十君子堂依旧如往日一般清雅。
书案前,龙离公主身着大红色宫裙,闭目凝神,听着外面鱼儿跃出水面的浪花声。
沈雨靠着软榻上,没精打采的拨着葡萄,时而叹口气,想引起龙离公主的注意。
没有得道回应,她又在软榻上翻了个身,重新叹一口气。
软榻上还有一只熟睡的猫,缩在她的腿弯,被折腾久了,有些不满的叫唤一声。
沈雨便瞪着眼睛,一副要把它炖了的模样,吓的猫缩了缩身子。
来来回回许久,沈雨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样好无聊的,明天是你的寿辰,你不开心,我也开心不起来了。”
龙离公主吸了口气,睁开双眼,轻声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沈雨撇了撇嘴,将猫抱在了怀里,也不管猫乐不乐意,低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愿嫁给大陈那个太子。但圣上既然做了决定,就有其深意。我已经和爹说过了,陪你一起去,那个太子要是敢欺负你,我折腾死他。”
说着,魔爪狠狠在猫身上揉了几下。
龙离公主勾起嘴角,摇头道:“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沈雨叹了口气,劝道:“姐姐,娘亲和我说过,女子嫁人前都会害怕的,嫁过去自然就好了。你可不能起逃婚的念头,若是逃了婚,事情就覆水难收,闹大了。”
龙离公主转眼望向她,略带赞赏:“你小事糊涂,大事倒不马虎,有长进。”
沈雨得意的抬抬下巴,笑眯眯的道:“我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说道这里,沈雨又气闷到:“哪像尉迟虎那个小心眼,知道后整天哭哭啼啼,和女人似的。更可恨的是那个赵闲,整天寻花问柳和没事人一样,还到万宝楼买簪子送给那个小狐狸精,真是没良心,亏的姐姐这般厚待与他。”
龙离公主表情平静,略微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让赵闲和尉迟虎来离阳宫,不要让别人知道。”
沈雨微微一愣,莫名其妙的问道:“现在?”
龙离公主认真点头。
三更半夜,皇城门已经关闭,宫里唯一的男人是太监。
沈雨蹙眉认真思索。
明天,朝会上就要宣召下嫁大陈的消息。
这个时间,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来离阳宫,而且不让外人知晓。
能做什么?
沈雨猛的双目圆瞪,差点把猫给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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