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东城外官道上泥泞不堪。
劲风呼啸,吹动雨水击打在树叶上,伴有鸟兽的低鸣。
东城外地势平坦,再往东百里则是大玥王朝的国门镇东关,黑旗军长年驻守其内。
镇东关与东华城之间的百里之地,是战事调动兵马的后方战线,并没有平民在此地居住,原生与此的村落也早已迁走。
因为近百年没有大战,东城外显得荒芜,杂草丛生,树林接连成片枝叶茂密,因为战时可就地取材制造器械,树木并没有被砍伐,朝廷只在秋季派人过来清理几条交通要道。
见马亭,处于东城外五十里之处,只是一个不大的石亭。
相传大玥开国之时,与周边数过战事不断,大玥将士在镇东关外生死搏杀,家中妻子都会在这个小亭子里翘首以盼。
仗打多久,她们便会等多久。
有的等来的是丈夫的凯旋而归。
有的,等来的却只是一匹识途的老马。
人,回不来了。
功成也好,功败也罢。
最在乎战场上厮杀将士的人,只有他们背后的妻儿与父母。
没人希望自己的丈夫贪生怕死,但也没人不希望自己丈夫活着。
古来征战几人回,事事哪能尽如人愿。
久而久之,让人苍然泪下的故事多了,这做小亭子,便有了见马亭一称。
赵闲幼年时戏班也会演这些戏,因此知道这个故事,也知道这个地方。
不过现在,并没有心思追忆那些可歌可泣的故人。
穿着黑羽卫的铠甲,长刀背在身后,黑色的大马因为长距离的奔跑,口鼻见喷着灼热的水气。
远方的小亭子已经看的到轮廓,遥遥可见亭中站了一人,手持长剑。
双腿猛夹马腹,赵闲抬手拉上了面巾,将脸遮了起来。
不过百丈距离,奔马疾驰转瞬而至。
见马亭中身材中等的男子,面向三十岁左右,身穿灰色长袍,头发随意的用布带扎起,目光炯炯有神。
右手上持着一柄黑柄长剑,平静的看着驱马而来的年轻人。
剑未出鞘,周身剑气已经让亭外雨珠偏离,显然是三境之上的修士。
待马匹临近十丈距离,持剑男子抬起剑抱拳,开口朗声道:“红花楼崔锦...”
只是这自报家门刚说一半,便见驱马疾驰的青年飞身跃向半空,双手持刀悍然劈下。
刀锋带起的气劲,裹挟着雨水化为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刃,势如开山,直接砸向了见马亭。
持剑的崔锦面色一沉,脚尖轻点地面便飞身退出了亭子。
长剑脱鞘而出,在夜色中展现赤色剑芒,周身雨水近身即化为白雾。
轰然巨响凭空而显,年代久远的见马亭四分五裂,碎石木渣疾射向四周,烟尘砰然而起,又被雨水压下。
赵闲脚刚落地,便又猛踹地面,双手持刀超前飞奔。
长刀之上逐渐灼热,骇人煞气倾泻而出,本来平静的双眼在此刻充满血丝。
并非愤怒,而是周身气血如渴泽而渔般的压榨,半身静脉气血逆行上涌。
身形如同鬼影般,穿着厚重的铠甲依旧健步如飞。
刀锋划开雨幕,所过之处树木皆碎,草叶化为齑粉。
名为崔锦的男子面色严肃,飞身急退躲避来势惊人的一刀。
只是压榨浑身气血所化的一刀,岂能轻易躲过。
眼看着一刀就到了身前。
面纱下青年的双眼,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占了上风的倨傲,也没有厮杀时的愤怒,只带着难以言表的决然。
这种决然,如同身无二物,唯有一把刀和一个目标。
除了杀掉眼前人,再无可留恋之事。
身为红花楼刺客的崔锦,见过很多这种眼神,都是楼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刺客。
恍惚间,他竟然感觉自己是被盯上的人,而面前的年轻人,才是楼里派出的刺客,来取他性命。
生死搏杀,任何多余的想法都是取死之道。
崔锦迅速收紧了心神,冷静后退三丈左右。
就在赵闲一刀即将劈到他身上之事,忽闻树木寸断的响声和沉重的脚步。
一个体型高大健硕的壮话,手持大盾猛的从树林中窜了出来,从侧面撞上了飞奔中的赵闲。
雨幕中气浪四散,没有劈中敌人的第二刀,狠狠砸在巨盾之上。
盾牌寸寸龟裂,后方的壮汉闷哼一声,已经咬牙如同野兽嘶吼,狠狠的往前撞去。
蛮牛之力袭身,赵闲的肩膀如同被撞散了架,整个人横飞出去,在泥泞地面上滚了一圈,又站了起来。
崔锦刚刚站定,还未开口说话,便又见身着黑色铠甲的青年朝他猛扑过来。
赤红的双眼自眼角淌出鲜血,修长的刀身灼热赤红。
见马亭周围的雨珠,在此事忽然被力量拉扯,沿着弧线朝刀锋上聚集,又被滚烫的长刀化为水雾。
雷鸣声在头顶上空炸响,电光沿着雨水飘动的弧线蔓延至刀身。
“四境?”
崔锦眉头微皱,显然手中的情报有误差,眼前之人,绝非三境修士。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眼前的青年忽然凭空消失了身形。
崔锦见状大愕,长年的厮杀让他心思未动,长剑已经格挡向左侧脖颈。
泥泞地面被拉出数丈长的凹槽,待他看清身形之时,赵闲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
刀锋带着电光,接触长剑的瞬间,品质不俗的长剑便如同木头被整齐劈断。
刀锋未至,狂躁的劲风千刀万剐般削掉了崔锦脸上大片血肉。
自身真气未靠近刀锋便被绞碎,根本挡不住这开天辟地的一刀。
崔锦面色大变,就在身体被绞碎的瞬间,二人所处的地面忽然翻涌,化为了松散的流沙。
脚下地面亮起繁复的纹路,赵闲身体与长刀忽然重达千斤,将他狠狠的压向地面。
即便如此,双眼赤红的赵闲,身体没有丝毫晃动,连刀尖都没有下沉半分。
长刀气势依旧,裹挟漫天雨幕。
崔锦的脸颊血肉横飞可见白骨,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猛然下沉被拖进了地面。
刀锋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其后狠狠落在地面。
流沙般松软的地面轰然炸开,如同平静湖面出现的炸雷。
泥沙飞溅喷涌,赵闲周身地面都被轰开,出现一个深达丈余的大坑。
地底的巨石触之即碎,直至浑身刀势力竭,方才停下。
雨珠重新落了下来,地面出现的大坑里。
崔锦从见马亭废墟旁的地面钻了出来,脸上血流不止。
而他身旁,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手持桃木法尺,周身有数道符箓环绕,眼神警戒的感知四周变化。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手持巨盾的壮汉,依旧望着赵闲起初滚落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反应。
崔锦眼中露出惊愕,这怎么可能?
若不是早有准备,方才的一刀,他绝无生还的可能。
身为五境的修士,他甚至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斩于刀下,若不是轻身感受,他绝不会相信。
黑衣女子是一名内修中的阵师,善奇门遁甲布置法阵,方才若非她把崔锦拉了回来,此次已经功败垂成了。
她面带谨慎,望向崔锦开口道:“老大,情报有误,撤吧。”
崔锦忍住脸上的疼痛,强行镇定下来,谨慎的感知周边的变化。
崔锦才抬了抬手,将手持巨盾的壮汉叫了过来,三人小心翼翼的来到大坑的边缘。
赵闲浑身静脉寸断,丹田气海已经千疮百孔。
七窍血如泉涌,他依旧咬牙站着,用长刀支撑着身体。
脸上的血水被雨水化开,赵闲盯着出现在大坑边沿的散热,喉咙里带着血沫,沙哑的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们,是红花楼的?”
红花楼,三宗五城十一楼之一,并非仙家宗门,而是一个杀手组织。
其势力涵盖整个南屿洲,楼中强者枭雄无数,大部分都是出身不正的野修,靠着刀口舔血谋生。
因为由大部分的门众都是野修,而且只认钱不认人,组织十分松散,所有人仅仅与楼中各地主事联络,各地之间也没什么交情,但其门众遍天下,没人敢小瞧红花楼的实力。
如晓书楼、沉瑰楼一样,这种做买卖起家的组织,能在南屿洲与剑皇城等齐名,背后必然有一尊庞然大物。
赵闲在天元阁和龙离公主的书房内,看过红花楼的记载。
红花楼向来只认钱,只要提供信息与足够的白玉铢,便会把消息发下去,楼中刺客根据对手实力和价码,选择接或者不接,如同去集市买一件东西一般。
崔锦上下打量,却见坑里的青年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命不久矣,只不过,腰间那把古朴的云纹长剑依然没有出鞘的动静。
他皱了皱眉头,倒持长剑抱拳,重新朗声说到:“红花楼崔锦,受人所托前来取阁下性命,你我无怨无仇,若有遗言,我可留书一封代为转告。”
红花楼的刺客多是野修,刀口舔血也更加惜命,因此接话的目标都是低上一两境修士,这番话也会在事前告知,表示你有怨气去找花钱雇凶的人,别纠缠红花楼。
虽然从未有人真正有胆量去找红花楼算账,这句话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还是要说的。
毕竟算是做生意的势力,红花楼从来只把自己当成一把兵器,至于这把兵器要杀谁,由出钱的人做主,若被杀之人的宗门家族不服,完全可以出钱让他们杀回去。
在这南屿洲,还没有几个红花楼杀不了的人。
赵闲杵着刀柄,渐渐站立不稳,坐在了大坑中的地面上。
首次全力使出第三刀,让他浑身的筋脉甚至肌肉都寸寸断裂,摧经蚀骨的疼痛遍布全身,想要晕过去都是奢望。
他抬眼看了看东华城,那边好像没人察觉倒这里的状况。
故意将自己引到城外,定然是提前布置了遮蔽气机的阵法,让岳平阳等人难以察觉,而且知道自己肯定会来。
这个买凶的人对自己很熟悉啊。
油尽灯枯,崔锦并不急着下手,只是淡然道:“事情已经有情报,强调了阁下的三刀极为霸道,亲眼瞧见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情报上将赵闲的情况实力写的清清楚楚,连性格也有所介绍,只是崔锦没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脾气这么大,上来不闻不问便动刀下死手,他连来意都没有表明,就差点葬身刀下。
赵闲看了看腰间的逍遥游,长剑微微蝉鸣,显然跃跃欲试。
不过,对面把自己的底细摸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随身带着一把宝剑。
对方只字未提,显然是相等自己保命的东西全部交代后,才靠近下杀手。
赵闲咽下口中的血沫,抬眼看向上方三人,沙哑道:“兄弟,我的命,值多少银子。”
崔锦微微皱眉,他虽然脸上受了伤,但不伤及根本,因此并不着急。
周围布有遮蔽气机的阵法,也不怕别人发现,他拖的起。
“三百白玉珠。”崔锦开口回答,想了想又说道:“换为俗世银钱,三十万两纹银。”
杀个三境修士,出价三百白玉铢,已经算是大手笔,这出价足够请人对付四境修士。
不过一般这种活,没点本事的人不敢接,人家能出这么多钱,说明杀的人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天赋异禀战力极强。
崔锦也是因为由两个帮手,才接下了这活。
现在看来,三百白玉铢有些亏,手上损毁的长剑都接近这个价钱。
不过能有这种刀法的人,手上好东西肯定不少,只要事成,总是不亏的。
赵闲听到三十万两白银,竟然嗤笑出声,只是身体剧痛,又带起一阵咳嗽。
他缓了缓,抬头看向上方的三人,轻声道:“买我命的钱,我给你,额外在给你们每人三十万两,把想杀我的人告诉我。”
说罢,他从玉佩里取出一个布袋,略显吃力的抬手丢了过去:“这是定金,余下的要等上几日。”
身穿黑衣的女子手上荧光骤显,接下了飞过来的布袋,仔细探查片刻,确认没有暗藏玄机后,才打开看了看。
布袋里装着数十枚玉币,其中三枚有金色丝线萦绕,显然是价值百枚白玉铢的金缕铢。
持盾的壮汉眼前一亮,黑衣女子也是面带迟疑,望了望为首的崔锦。
崔锦将布袋接了过来,目光在赵闲身上打量,淡然道:“你是什么人?”
赵闲眼中露出狂傲之色,轻哼了一声:“家师陆剑尘。杀我的代价,你们承担不起。”
崔锦脸色变了变,继而大惊失色,不可思议的看着坑里的青年,后退了两步。
左右两位同伙自然知道陆剑尘的传闻,闻言也是面露惊色。
崔锦略微思索,开口道:“既然如此,便当作是一场误会,至于出钱的人,红花楼有规矩从不透露,我也不知晓,还望兄台见谅。”
赵闲微微抬手,示意无妨。
崔锦等人似乎是知难而退,迅速远离大坑附近。
带离开十余丈左右,赵闲手指勾了勾,腰间的长剑猛然出鞘,带着森白色剑气,如同蛟龙出海般直接冲向高空。
便在此时,大坑附近的树木石块之间,亮起的数道繁复的纹路。
金光从四面拔地而起,化为十二条锁链,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了剑身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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