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的夜。
这么说其实不算准确,因为李恪昨晚偷偷打过几个瞌睡,最长的大概有半个时辰。
监工的好处就在于没有监监工,就像现在,做个镰刀教习的好处便是不用亲自下地割禾。
可是他依旧很累,很困,想睡觉,而且最好一睡不起……
他的面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乡里,排着整齐的队列,每个人都推着板车,板车上是簇新的烈山长镰。
这样的队伍闾门之前总共有十一个,几乎整个里中的乡里都聚集在一起,缺席的屈指可数,譬如说严氏和癃展、小穗儿和林姨,还有襄翁这样走不动道的老朽及田典余那般自度身份的官吏。
值得一提的是,里典服就站在李恪对面,而且是队伍的最前头。
他脱去深衣换上窄袖的裋褐,更摘掉高冠,与乡里一般围上擦汗的黑巾。而作为里典服的左膀右臂,里吏妨和李恪一样独自带队,监门厉则发挥特长,手握皮鞭负责监管那些官奴隶的劳作。
无论此次抢收的最终结果如何,光是始终奋战在第一线这件事本身,已经让里典服和他的属吏们出尽了风头,更让田典余和他的属吏们相形见绌。
食时,统一发饔。
每人餐食皆同,俱是李恪贡献配方,里典服贡献粮食的竹筒饭,不过那些可不是竹筒豆饭,而是精贵的竹筒粟饭。
乡里们就站在队列里吃饭,边吃边称颂里典之德,只有李恪在心里腹诽,没有脱壳的粟米还不如豆饭好吃,他都快被噎死了……
食饔完毕,站在队列头里的里典服大手一挥,整个队伍挪动着,浩浩荡荡出了闾门。
“大兄!大兄!”李恪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与里典服告罪一声,走出队伍回头去看。
小穗儿背着他特制的长镰快步跑了上来。
“你不在家照顾你媪,过来作甚!”
“大兄!”小穗儿喘了口气,“我听闻大兄要做大事,特意过来帮手!”
“你媪如今这幅样子,你还有闲心帮我?速速回去,别让你媪伤心!”
“就是媪叫我来的!”小穗儿大声反驳,“棺已经备好了,媪如今穿了干净衣裳躺在里面,两餐展叔答应照拂。媪说我呆在家中也无事可做,定要我来帮你!”
“你糊涂!”李恪瞪着眼看着小穗儿,小穗儿毫不示弱地回瞪,大眼睛里满是倔强,还有一丝丝哀求。
李恪突然心软了,他一跺脚,转身便走:“跟着我走。今日是集体劳作,每人皆有任务,别在那儿添乱!”
“唯!”
……
风不大,与昨日相比,今日可称和风。只是天气越发阴冷了,每哈一口气都有白烟涌动。
天上是阴云密布,地上是寒风刺人,一丝丝一缕缕,穿过单薄的裋褐,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可是乡里们热情高涨,今天他们要在里典的带领下,手持神镰,以闻所未闻的方式,与天争时!
十一支队伍到达田亩,放过官田直驱民田,然后各自分开,李恪和另外十个教习站在封埒上指导大家使镰的动作。
每段封埒边都站了一个受田的主人,大多老幼,有幸被分配到先行割禾的人家感激涕零,嚎啕大哭。
李恪教得很认真,每个动作每个要领毫不隐瞒,乡里们作出动作,他也根据自己的感受一个个纠正。半个时辰过去,他大手一挥,四十多人跳进旦家的田亩开始疯了似的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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