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向周德说起这四年来的大概经历,引得周德连连感慨。他是老辈的生意人,深知生意上的东西就算说得再慷慨激昂,也不过是轻描淡写,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一步不慎就让人没有机会回头。
自从太学毕业,季牧的压力惟有自己知道,很多个连续的夜晚,季牧彻夜不眠,想肉坊、通货、运输、布局,学“草流”“流水簿”“总清簿”这些账法,预估各种潜在的风险,还要抽空尽可能多看一些书。
眼下难得有此倾诉,季牧便说得多了些,不知不觉,大半坛酒便下了肚。
“周叔,我后来一直忙大西原的事情,不知陶文轩的生意怎么样?”
“岂止是好,是大大的好!”
即便到了现在,依然能从周德眼中看到他对当年那场九州推介会的赞赏,“你回西部的前两年,雪州是最大的客户,这便从初始为陶文轩打好了底子。后来陶公多路并举,天元世界四州铺货、贺州更是不在话下,伸到沧澜二州指日可待。最重要的是,此间推出的不只半月篱松油,包括青锋毫在内的诸多文墨用品同步畅销!”
“这可太好了!”
“我敢说,你开的那个头,对陶公来说都是意外之喜!”
“您就别一路夸我了。”季牧笑道,“陶聚源、陶文轩、陶然庄,陶公手笔有太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了。”
“你一直在九云郡那片活动,应该知晓陶聚源近来颇不景气,有个事周叔也只会对你说说,陶公实际上已经砍掉陶聚源了。”
“砍掉?”季牧登时惊声而出,这可比自己所料严重得多,但更让季牧惊讶的是,周德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沉暗没有叹息,仿佛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季牧熟读九州商,自问对云州更是知表及里,陶聚源乃是陶大朱的起家,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季牧记得还专门和老斋聊起过陶聚源的商道。短短四年光景,怎就直接割掉?
季牧托大联想到自己身上,他无法想象即便若干年后有了再多的臂膀,该是什么样的情形能让他割舍了大西原?还是说,自己真的境界差得太远?
“为何要砍掉?”季牧问了出来。
季牧的神情让周德有些惊讶,但见他哂然一笑,“陶公多年来一直在转移重心,两年多前的时候,贺州各大织布厂同时要求提价,而且十匹直涨一银钞,这比从前翻了不止一倍。也正是此举,让陶公彻底下了决心。”
季牧皱了皱眉,若是这样的话,陶聚源的利润空间确实大幅缩水,相比陶文轩、陶然庄,陶聚源就成了弱利的一面。
季牧正欲开口时,忽见周德缓缓起身走到酒柜处,原来这两壶话锦堂已经喝光了。
再看他取来的酒,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深沉,同为雍州八天品,此酒名叫“风归云”。
这既不是迎客酒也不是送客酒,准确地说它应该算一种“劝藉酒”,世间十事九不如意,有一如意未必遂心,所以此酒也是大有市场。
风归云,半斤装,又辣又烈,入喉热一尺,入腹火三重。雍州人深知,劝藉本身就是一件很扯的事情,世人总是劝别人一套又一套,临到自己身上都觉得劝别人的话有点可笑。
那为什么又要酿这种酒还卖得很火呢?因为人总是需要劝藉安慰,劝与被劝的人都“乐在其中”,虽解决不了以后的问题,但能让当下舒服一点儿。
每人已经下了二斤酒,周德也有些晃晃悠悠,瞪眼一看,方才发觉怎拿出了这个酒,正要回去换的时候,却听季牧道:“周叔,我觉得风归云就很好,我在太学的宿舍就叫风云殿,不如就它。”
“好!”周德大呼而出,“只要从你心,万般皆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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