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说奇不奇,说不奇,倒也有几分奇呢。谁也想不到,丫河口的基督教会,五七年下半年,却遇到了一桩麻烦。
起因是苏大信为教会的事儿,给区委政府提了意见。
那时,区上整风,号召社会各界大鸣大放,畅所欲言给政府提意见,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天区上召集民主宗教人士开会,征求对政府的意见,基督教会的苏大信,后河湾里清真寺的马如兰,老爷山佛教寺庙里的石原等,都参加了会议。区委余志虎书记反复动员,让大家不要顾虑,给政府多提意见。苏大信看大家都说,就说了几条。一是政府做事不公。刚解放时政府占用了基督教堂,给了两只窑洞。说是要给他们新地方的,可到现在都没有兑现。二是政府对教会事务干涉太多。派人参与教会管理,事无巨细,啥事都管,让教会没了自主权。三是信徒的信仰自由得不到尊重。政府派人来对信徒进行政策教育,让大家接受无神论思想,信徒们问说,我们不信神,还信啥。这几条说了以后,余志虎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第二天区上的工作组就来到教会,对苏大信提出的意见给了回应。说,征用教堂的事,不关这一届政府,当时到底怎么征用,有些啥条件,让找当事人说去。至于说政府干涉教会事务和不尊重信仰自由,政府会研究解决办法。但是,政府也决定,从现在开始,工作组要集中对信徒进行思想教育,让信仰与社会制度相适应。接着工作组就把信徒召集来,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思想教育和整顿。
苏大信提了意见没有解决问题,还招来工作组更严格的思想管控,这让苏大信更加伤心。他决定去县上找一回许万仓和张大年。让这两个当年征用教堂的领导,为他们说句公道话。许万仓现在是镇原县的县长,张大年是副县长,一起掌握着县政府的大权呢,他们该对当年办过的事负责吧。主意一定,苏大信就启程去了镇原。在县政府门口,他打听得许县长和张副县长都在,就径直去找许县长。那时,许万仓刚好从办公室出来,说要到乡下去,听苏大信为教堂的事找他,就说,这事,你去找一下张副县长,让他给你解决。说完就上车走了。苏大信只好去找张大年说。张大年听了他的陈述,说,征用教堂的事,确实是我和老许定的,那时也是条件所限,没有办法。本想着后来有机会给你们另寻个去处,但丫河口就那么大点地方,政府都要占用教堂,哪还有更好的地方给你们。张大年说完,见苏大信有些失望,就说,先等等吧,等条件好些,我想办法给你们安排资金,另盖一院新地方。苏大信说,盖新地方我们也没奢求,只希望政府对教会不要管得太严,抠得太紧。接着就说了丫河口区上对教会的一些管控措施。张大年听了,就说,教会毕竟不同于社会,这么整,就有些过火了,我给区上说说,让他们别这么弄。接着,张大年又换了一副语气,说,眼下,咱们县遇到的困难多了,今年粮食减产严重,许多群众的生活非常困难,我和老许正商量着想把这事向上面反映反映呢。你们就忍耐一下吧,不要和区上闹缰了。现在各级都在开展整风和反右派斗争,别为这些事撞在了风头上。
张大年说得坦诚,苏大信就不再多说,当天就回到了丫河口。谁想他一回来,区委政府就知道了他去县上找领导的事,就召开大会,说他上串下跳,向党进攻,随后就宣布定他为右派分子,在教会当中全面开展对他的批判和斗争。开始,信徒们都不说话,可不说话不行,工作组宣布从这天起,所有信徒必须每天晚上到教会参加学习,提高认识,与苏大信划清界线。不能迟到早退,不得无故缺席,无故缺席者被视为对抗运动。
信徒们开始极不情愿的参加运动。每天晚上,组织学习各种文件,新闻和社论,进行反复动员宣讲,让大家出来揭发批判苏大信的罪行。
慢慢地,一些信徒出于自保,不愿再受无休无止运动的折磨,就开始揭发批判。有的说他崇洋媚外,清明节还带信徒为哈恩牧师两口子扫墓。有的说他对现实不满,经常发牢骚说政府处事不公。有的说他包藏祸心,借讲道宣扬末日审判,说一些人不得好死。等等。
但是,还是有一部分信徒始终不说一句话。这天工作组点名让几个不说话的人批判发言。
谁想后河的刘三爷,一开口就让大家吃了一惊。他说,苏大信这娃没有啥错,你政府占了教堂,到现在没给地方总是事实吧,派人管理教会没错吧,让人接受无神论没错吧,说几句真话咋了,既然说真话有错,我们还说啥,不说。
就有几个人附合说,我们没啥说的。
随后,就没有一个人说话了。
工作组一看批来批去还是没有效果,就改变了方法。翻过年以后,就通知社会上的积极分子,来教会参加批斗会。这一来,斗争就升级了。每天晚上让苏大信站在脚地当中,接受批斗。社会上的积极分子可不像信徒那样温柔,他们围成一圈,指头点着苏大信的脸,怒不可遏,声色俱厉,向他的脸上吐唾沫,甚至你推我搡,拳打脚踢。苏大信站得时间长了,就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推搡跌倒,绊得鼻青脸肿,浑身是土。
这样折腾了两个月,一入夏,形势更加严峻。有传言说,政府可能要抓一批人了,其中包括苏大信。
苏大信也预感到自己可能要去坐牢,这天晚上从批斗会场出来,就绕道刘三爷家,给刘三爷托付了教会的事。又顺路拐到任老太太的家里,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掏出来给了她。那任老太太一个人孤苦零丁,是教会重点关照的信徒。苏大信对她说,以后,我可能照顾不上你了,你就多保重吧。他已经没有勇气说自己会被抓的事了,就转身离开。回到家,妇人和儿子已经在等着他,他把家里事向妇人作了交待,留下了钥匙,把保罗留给他的罗马手表,也交给她,说,我走了以后,家里就要你操心了,生活过不去时,就把表卖了,换点钱用。妇人就抱住他,哭得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通知他去戏楼开会。他被人领到戏楼后院,那里有几个带枪的军人守着。不一会儿,又有一些人被带到后院,其中还有马如兰和石原。会议开始后,他们就被带进会场,口号声一下子此起彼伏,喊声震天。接着就有人一一宣布了他们的罪行,有一帮人上来,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捆了个结实。随后,他们就被拉上了一辆大卡车,由几个军人押着,离开了丫河口。
在往县城去的路上,苏大信就打定主意,到了县上,就向许县长和张副县长喊冤,他们是县政府的领导,也该出来给他评个公道。到县上看守所,他就喊着要见许县长和张副县长,可看守的人听了,就冷笑道,你还想见他们俩,小心再加给你一条罪状。就把他关进了一个禁闭室里,说你再喊的话,就用木橛子塞了你的嘴。后来对他只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审问,就判了他十年徒刑。随后转往平凉监狱劳动改造。苏大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是因为给政府提了几条意见,竟然换来了十年牢狱。而那当时征用教堂的许县长和张副县长,连出来给他说句公道话都不肯,他们当的是啥父母官。
其实,苏大信哪里知道,此时的县长许万仓和副县长张大年,已经卷入到了一个更大的案子。这年春上,许万仓和张大年两人,联名向省委写信反映了粮食减产,群众生活困难的问题。谁想,竟然召来了一个许张反革命集团案。这事,让后来人给编了一段口歌,是这么唱的。
一九五八年,
把事出在镇原县。
镇原的事,出得玄,
天下闻名许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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