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没了,本不应该再说自个了。但我的灵魂没处安息,我得说说这事。
自从在黑渠口丢下那三尺来长的身体,我就一直跟着秦天宝来到了芦花湾。我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别人看不见我,也摸不着我。但我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能看见,听见,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只是说话没人听,喊叫没人理,拉扯没人动。我就像一缕空气,在这个世界上随处飘荡。
我也知道,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再不应该理会世上的事了,但我一直这样飘荡下去,最终到哪里去呢。
我想和大人们谈一谈,人没了身体,咋样做,才能重新托生,回到这个世界,或者,去另一个更好的世界。我问了许多人,也没人理我。我想,一般人没法看见我,总有人能看得见吧,比如,高人,通灵的人。还别说,我遇见了一个。
在糖老汉的丧事上,那个叫七条棍的阴阳,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念经的时候,我凑近他,想听听他那两撇胡子的嘴里,一直在呜呜哝哝地念叨些啥。刚一近他的面前,他就用手把我拨开了,我感到稀奇,就再一次凑到他的耳旁,掏了一下他的耳朵眼。他一下烦躁地在耳朵上抓了一下,再一次挥手拨开我,说了声,去。
我知道他能看到或感到我的存在,就更注意他了。我一直好奇,他为啥要叫七条棍呢。他身上又没带七根棍子,这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直到后来,在另一次给别家娃娃赎身的事上,他刚从驴身上下来,我听到有一个娃娃,问了他同样一个问题。他哈哈地笑了,用手里的方尺指着驴腿说,这驴,几条棍。娃娃说,四条。他又跺了跺自己两条腿说,这几条。娃娃说两条。他又把手里那根三四尺长的方尺挥了挥说,这几条。娃娃说一条。他做了个鬼脸,说,这不成了,连这点数字都不会算,白长了。
我决定问问他。他是阴阳,阴面阳面的事应该都知道吧。
于是,就在他骑驴返回的半路上,截住了他。那次截道,有点像耶和华的使者,截巴兰和他驴子的情景,这当然是我后来看了圣经才知道的。
在芦花山湾,我站在他要经过的路中央,拦他的驴子。那驴子一见,扭头向崖跟前靠过去,把七条棍的腿脚擦在了土崖上,正在驴身上打盹的七条棍,猛然惊醒过来,很生气地用方尺打驴,骂道,他这大,你眼睛瞎了。驴招不住打,又绕过我,走向了路的另一边,马上就要跳下路边的坎塄了。这时,七条棍感到不对劲了,一抬头,他可能看到了我,就立即从驴身上下来,挥舞着方尺抡起来,边抡边说,你这冤孽,在这里挡我的路。我笑着跳到一边,说,七条棍,你胡抡啥呢,能打中我吗。七条棍一看没办法了,就问,你是谁,为啥挡我。我说,你猜。他摇摇头说,猜不着。我说,我是秦天宝的兄弟,叫秦天生,在黑渠口把命给丢了。他忽然明白了,说,你还掏我的耳朵眼来着。我笑笑说,我来找你,问一件事情。他说啥事。我说,你是阴阳,该知道人死了以后,咋做才能托生呢。他想了想,才说,人死了,先过鬼门关,再上黄泉路,路上开着有花无叶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有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座奈何桥,有个叫孟婆的妇人守在那里,给每人一碗孟婆汤,凡是喝了孟婆汤的人,就会忘记前世今生,了无牵挂,进入六道,或成仙,或为人,或变畜。
他说了这么多,我有些不解。就问他,可我怎么连一样也没经过呢。他说你已成了游魂,没上托生道哇。我问,那咋办。他显得为难地摇摇头,说,这就不好办了。见我伤心不语,他又说,这事不急,我也帮你问问,说不定会有办法的。随后,便赶上驴,扬长而去。
这次相见,虽有些叫我失望,但也让我有了一点信心,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的事,得慢慢等着,说不定哪天遇到个高人,就迎刃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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