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月来,辽东大捷的邸报一封封传回京都,先是新城镇军长驱直入辽东,大破鲜卑劲旅,没过几天便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千里奔袭辽南,歼敌三万,兵围重镇平郭!
值此大捷,巡检司早已撤了宵禁,达官贵人弹冠相庆,彻夜宴饮!
还未待贵人们醒酒,刚刚又有捷报传来,左安君不费一兵一卒,劝降了晋人一个什么昌黎郡王,带着鲜卑人献关投降了!
王上亲征大军旦夕便可进驻平郭,大高句丽国历经十六代君王,梦寐以求近百年的富土辽东,即将划进版图!
国运如此昌盛,不仅王公贵胄,乃至贩夫走卒,无不感怀激昂遥贺圣君,丸都城阖城欢腾,城中一时酒贵!
所谓盛世光景,不过如此了!
举城欢庆之下,便连往日跋扈刻薄的巡检司衙役,也懒的去做恶人,遇有酒醉犯事之人,便只相视一笑听之任之,甚或上前同饮一盏,又有何不可?国运昌隆嘛!
整个巡检司衙门,上上下下,倒是难得的清闲起来。才过午时,一干吏员便已三五成群订好了晚上宴席,更不乏有心计者已在筹措着调往辽东当差,汉家繁华富庶岂是丸都可比?而消息最灵通的,已然打听到迁都在即,哪个还有心思窝在衙门里应差?
能进巡检司衙门的,大多出身豪门世家,都是丸都城里的纨绔子弟,平日里就懒散不听调度,而这几日,更是有理有据了,当值饮酒都成了常事!
对于下属们的懈怠散漫,高越素来懒的约束,如今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多言。按常理,他为官如此和善,应该左右逢源才是,却偏偏经常有人挑他毛刺!
其中最刻薄的,便是当朝辅相,涓奴部的撒许。
要说这撒许在往常里,是连正眼也不看高越的,最近一段时间却似中邪一般频频找茬,每天都要当面呵斥高越一番!
呵斥理由每日不同,诸如御下不严、放任自流、混天度日、抽税不利、地方不靖等等。甚至还责怨税丁们有一日开城门的时辰提前了半刻钟,为了这半刻钟的鸡毛蒜皮小事,二品辅相撒许直接动手掌掴了同是二品大员的高越!
总之,撒许就一个意思,你高越这巡治缉检司都督当的不称职!再不好好作为,别说官帽拿走,便连脑袋也一起拿走!
撒许这话撂的狠辣决绝,却忘了高越乃是先王亲侄,当今王上嫡亲堂兄,五大族之灌奴部的族长!
当朝辅相,真是有些霸道凌人了!
但涓奴部如今权势滔天,左安君开疆拓土,撒许执掌朝堂,太后坐镇后宫,谁人敢忤逆分毫?别说一个母族失了势的高越,便是绝奴部国朝柱石高奴子,也只能给周仇做个副帅!
所以高越也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纵然挨了打,半句怨言也不敢说!
每日里被撒许呵斥的胆战心惊,偏偏衙门里那些纨绔一个个也不是好惹的,怎么管束?
高越两头受气,也只无可奈何。
他非常清楚,自家灌奴部这个巡治缉检司都督的肥差,被涓奴部盯上了!
丸都山城巡治缉检司,京都头号大衙门,号称有五千衙役,并掌京畿左近乡勇团练,干着缉捕盗匪、设卡抽税的差事,负责京畿内外一应治安绥靖,平日里连丸都城的城门开闭,都是巡检司的税丁协管!
可这个都督,是当年灌奴部以阖族之力保下来的!是以西安平乌骨军镇换来的!
高越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咒怨毒骂!
你涓奴部巧取豪夺,夺走了西安平,夺走了乌骨军镇,这十年来,你涓奴部从我灌奴部手中夺走的土地人丁钱帛,还能数清么?便连一个唱曲的女娘,周仇也跟我抢!
如今是要拿走这个一司都督么?豺狼之贪,无止无境啊!想要直说便好,使这些伎俩逼迫,算什么本事?
无非仗了太后的势而已!
但他却也只能暗自骂骂出出气。为了少让人挑刺,每日里越加谨小慎微,放衙之后便回府休息,读书练字以养心性。
他不仅识汉字通汉话,更常常研习汉家典籍,上月重金购得一部汉家史书,名为《汉书》,记载的乃是汉人前朝的人物典故。没几日他便从头至尾通读一遍,阅后仍不释手,每每扼腕叹息,尤其爱读王莽列传,左右无人时,他甚或破口大骂,外戚专权,国将不国!王莽未篡尚且谦恭,某些人连王莽都不如!
今日从早晨起,高越左眼皮一直莫名乱跳,便没停过,他只当能有好运临头,谁料照例又被撒许大骂了一通。
这回撒许竟要他这一司都督,亲去城外乡下巡检绥靖,居然还安排了相府一个奴才随行督视!说但凡发现乡里左近有生人出没,万不得擅自惊扰询问,必得回京来报!若有差池,非摘了他高越脑袋!
去他娘的!
有本事把灌奴部的脑袋都摘了!
高越心里烦躁,未时不到,便早早的放衙回了府,准备好生休息以待明日下乡巡检。
刚进家门却见两个奴仆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朝小厢房里闪进去,他顿时怒不可遏,冲着小厢房大吼一声:“混账!滚出来!”
贴身随从脸色一变,连忙进房将那两个醉鬼揪了出来。
这二人午间小酌了几杯,本也没喝多,此刻见老爷发怒,早就吓醒了酒。二人跪在地上一顿磕头赔罪,却是怎么也琢磨不透,究竟哪里招惹了老爷,动了这般怒气!
老管家闻讯赶来,劈头盖脸的便遭了高越一顿叱骂:“几个下人大白天的就敢胡乱灌酒,你怎么管的事!当我家是外面勾栏酒肆么!我堂堂高府还有无规矩!这两个奴才给我杖责二十,不,五十!打死了找地埋了,打不死赶出府去!”
“老爷,恕罪!”
“老爷,饶命!”
两个人跪在地上已经吓瘫,没命的磕头求饶,高越却是愈加生气,放声大喝道:“还不快拖出去!今后谁再敢当值饮酒,以此为戒!”
老管家瞅了瞅趴在地上的二人,心中极是不忍,这俩人向来忠厚勤快,怎能因为多喝了两杯酒,便处以极刑?再说了,近日来遇逢大捷,阖城上下谁不多喝几杯!
当下腆着笑脸求情道:“老爷息怒,最近城里都在庆贺,喝上两杯也算忠君体国了,求老爷看在他二人忠心耿耿的份上...”
啪!
老管家话未说完,便被高越一个耳光扇晕了,他捂着肿起的老脸,惊恐的望向主子,颤声道:“老爷...”
“别人我管不着,”高越一脸阴森,一字一顿说道,“我自己家的奴才我都管不着了么!”
“老爷!”老管家噗通跪了下来,老泪纵横,“老爷息怒!”
这个老管家从高越父亲在世时,便在高府做管家了,是看着高越长大的,对主家忠心耿耿,平日里高越和夫人都以连叔相称,在府中地位超然。这被高越一个巴掌下去打出了满嘴的血,真真三十多年没遇过这样的事了!
看着老管家那一脸泪水混着血水,高越火气终于稍稍遏住,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火,只是看人去喝那什么国运昌隆庆功酒,他就犯恶心!
正僵在那儿,他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连声说道:“老爷,我正要遣人去衙门寻你呢,演儿来信了!”
“哦?”听闻独子来信,高越心情顿时好转,也懒的再搭理几个仆人,“信上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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