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郭美歌的车开在南京东路上由东向西行驶。深夜的街上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郭美歌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还沉浸在回忆中的万国说：

“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不问吗？”万国含糊不清地说。

“不可以。”

“那还问。”

“我没问啊！我刚才说问你一个问题，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啊！”

“好吧，你赢了。”

“那盒药，真是师母让你带给XY的？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带来的？”

万国不吱声。

“喂！”郭美歌又看了万国一眼。

“我不回答。”

“你不可以不回答！

“我说我不回答，这也是个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好吧！”

“你狠！”

郭美歌说着一踩油门，车往前飞驰而去。

第二天，在油醋街医院教育中心会场外的大厅里有几家公司摆开了展示台和易拉宝。穿着光鲜的公司员工眼睛里闪着机灵的光盯着进进出出的人，捕捉着如闪电般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厅中央最显眼的就是米氏制药的展台，展台上带头的一看就是一个经验老到的销售——眼睛很小，但很聚焦。这时，那双眼睛的焦点正聚在一个越来越走近的高挑女子的身上——对，是郭美歌。郭美歌径直走到米氏的展台前，站定，然后环顾了一下其他公司的展台。聚焦男一时搞不清郭美歌的路数，便看着她不吱声。

“喂！你是带头的？”郭美歌问。

聚焦男打量着郭美歌。“这里我负责。米氏制药，这场会的主赞助商。请问您是？”

“会场里进行到哪里了？”

“进行到压轴大戏了。”

“什么戏？”

“请问您是？”聚焦男开始警觉起来。

“是忻怡教授在讲课吗？”

“啊，没错！这就是压轴大戏，不过快结束了。”

“就你们俩在展台上？还说主赞助商什么的，其他人呢？”

“他们都有事做呢。您是？”

“听我一句劝，马上把你的人全部喊到展台上来，免得一会儿后悔。”

“难道有皇上驾到？”

“差不多。”

“那您是？”

“宫里的。”

聚焦男一愣。“丫鬟？”

郭美歌已经转身离开了，那“丫鬟”两个字根本没追上她的背影。聚焦男一脸疑惑。郭美歌在众人瞩目下踩着高跟鞋悠悠地来到了紧闭的会场门外。就像掐准了时间似的，这时会场的门突然打开了。顿时，一股热浪从会场里涌出，夹带着往外走的人群和热烈的欢笑声。郭美歌往后退了一步。

会场里的听众在陆续往外走，每个人都有一张兴奋的脸。忻怡从讲台上走下来，油醋街医院精神科向主任迎了上去。不远处，万国也微笑着向忻怡走来。可是有三个年轻人跑得更快，他们上前截住了忻怡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忻怡教授，你的邮箱是wxy@斯坦福大学吗？”

“我们有很多问题要向您请教呢。”

“申请读你的研究生呢！”

忻怡微笑着。“对，邮箱是wxy……”

“忻怡教授的名字不就是xy吗？怎么多出了一个w……”

三个年轻人说着就离开了。忻怡转身面对来到跟前的向主任和万国。

“年轻人喜欢刨根问底，连邮箱上的一个字母都要问清楚的。”忻怡说。

向主任大笑。“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他们喜欢你，怕弄错了一个字母就没法联系你了！”

“在油醋街医院讲课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你得常来啊！你看这次来那么多人，大家都高兴的不得了，说你讲得太好了！”

“如果对大家有帮助就最好了。”

“对了，也要谢谢万医生！要不是他我哪里请得到你。”向主任看了一眼万国。

“对，谢谢万总！”忻怡微微欠身。

“不叫他万总，难听死了！我就喜欢喊他万医生。”

“那谢谢万医生！”

万国看着这一唱一和微笑不语。

向主任继续说：“忻怡，你也是我们医大的，要不晚上和我们几个老的一起吃个饭吧？我不知道……”

“我看万医生应该是有其他安排的。万医生？”

万国马上接嘴：“我有其他安排，向主任您不用客气，一会儿我就要带忻怡走的。”

“哦哟！弄得忻怡好像是你的一样！呵呵，没事，那我们再联系吧，嗯？”

“好的，向主任。”

这是他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向主任告别离开，忻怡和万国则同时看见了郭美歌。

郭美歌走上前来。“恭喜啊，XY，我听出来的人都说你讲得好棒！”

“是么？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也来听课呢！”

“我听不懂！有我师父捧场你就知足吧。”

“哈哈！我很知足。不过你师父是来看住我的，因为他马上要带我走。”

“带你走？去哪？”

“嗯……好像是个秘密呢。”

万国发现郭美歌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便马上说：

“开玩笑的，没有秘密，就是去参观一下我们的办公室。”

“好啊！我带你去！”郭美歌说着就要上前拉忻怡的胳膊。

“不用。”万国止住了她。

“我要去！我可以给XY讲很多办公室故事的么，你又没故事！”

“是八卦吧？”

“我们女人说什么你不用管。”

郭美歌说着又要挎上忻怡的胳膊。这时，史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郭美歌开心地笑了。

“师母！”她甜甜地喊了一口。

那一边，米氏的展台上，聚焦男惊慌失措地一边打手机一边示意身边的人快去喊人。

“快去把他们都喊来！要命，史总怎么会来！那个臭丫鬟还真说对了！”

身边的人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聚焦男的手机接通了。

聚焦男对着手机大喊：“老大，史总来了！对！到会场了！你怎么不信呢！你来不来？啊？”

这边，史云和忻怡面面相对。两个人都微笑着，脸上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毫无瑕疵。

“你好！”忻怡说。

“你好！”史云说。

两人握手。万国在一边颇有兴趣地看着。郭美歌则瞪大了双眼，貌似在看一出好戏。

“史总亲自来会场，我太荣幸了。谢谢你！”

“别喊我史总，可以喊我Claudia的。你呢？”

“我？我就是忻怡，我没有外国名字的，一直用忻怡。”

郭美歌轻声提醒史云：“她叫XY！”

万国咳嗽了一下。郭美歌吐舌头。

史云没理会郭美歌。“哦，忻怡，见到你很高兴。我代表米氏药厂谢谢你千里迢迢过来给我们讲课。”

“要谢谢你呢。要不然这个会办不起来的么。”

“应该的。”

史云一直盯着忻怡的脸看，忻怡则微笑以对。

“时差怎么样？你一来上海就开始讲课，很辛苦的。昨晚睡得好么？”

“昨晚睡得很好。毕竟是上海么，是家啊，所以睡得特别好呢。”

“嗯，看出来了。”

这时史云看了一眼一边的万国。万国居然面露尴尬之色。郭美歌的眼睛在这三个人之间游走。

那一边，米氏的展台上已经多出了好几个员工。他们热情地接待着来到展台的医生们。史云带着忻怡来到了展台。万国和郭美歌远远地跟着她俩。展台上的员工立刻毕恭毕敬地站直了。

聚焦男喊：“史总！”

此刻在仓里满的办公室里，空气颇为昏暗，只有百叶窗帘的间隙里投进了丝丝缕缕的光线。仓里满独自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安静地看着一本书。他看得很慢，半天也没翻过一页。真安静啊！

油醋街医院继续教育中心的会场外却热闹得很。

忻怡发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了。“万国，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史云马上问：“你们还有安排吗？我以为可以请你一起吃个饭的。”

“我们还有安排。”万国淡淡地说了一句。

史云看向郭美歌。郭美歌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我带忻怡去看一看我们的办公室，然后，认识一下仓里满。”万国说。

史云愣了一下。“去吧。”

忻怡貌似松了一口气。她看着万国，万国对着史云微微欠了一下身便开始往外走。

“再见了，史云。能认识你真好，我们下次见？”忻怡看着史云不知道该不该握手。

“嗯，下次见。对了，今晚早点睡呃！我倒时差的经验，今晚是最辛苦的，而不是昨晚。”史云没有伸出手。

忻怡笑了笑，转身去追万国。郭美歌见状，也要拔腿就走，被史云喊住。

“美歌，你陪我去喝咖啡。”

“不用我跟去办公室？”

“陪我喝咖啡。司机在外面等着呢，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郭美歌无奈地看着忻怡和万国走远的背影，然后回到了史云的身边。

万国和忻怡在中央花园旁的路上走着。

“吓死我了！你没告诉我史云会来啊！”忻怡用手抚着胸口说。

“你犯错了。”万国突然冒出一句。

“有吗？我说错什么了？”

“你应该谢谢史云给你的药么，昨天我给你的那个药。”

“我想到了。可是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为什么？”

“我怕，她不知道这事。”

“啊？你……”

万国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女人的心思啊真严密，滴水不漏的。你想多了，真的是史云给你的。”

“那怎么办啊？她会不会认为我很没礼貌？”

“完了。”

“真的吗？对不起啊！史云也蛮坏的，她也不说那盒药的事，故意等着我说是吧？”

“是啊。可你没说。”

忻怡一脸懊恼，作势要停下脚步，万国却示意她快走。

“不能停。”

“干嘛？难道史云还跟着我们啊？”

万国带着忻怡穿过了油醋街，来到了油醋街广场。喷水池还是一如既往地喷着奇怪的水柱。

“一会儿的目的是要进入仓里满的办公室。”万国说。

“对的。我已经想过各种场景了。到时候你一定要反应快，看我眼色。”忻怡恢复了状态。

“你知道我是很会噶苗头的。”

“你说他是绝对不会见陌生人的，所以要做戏，你要配合我。”

“剧情是这样的——我先进他办公室，然后你紧跟着进来，然后你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假装错把他的办公室当成了你的办公室，所以表现得很随意，很放肆，哇哇哇哇的。”

“当他是空气？”

“当他是空气。然后我会突然诧异地问你他是谁。然后你说他是什么什么。”

“这剧情有点奇怪啊。我们闯进他办公室，还当他是空气？可他当时在干什么呢？”

“你不是说过了吗？他要么坐在办公桌后面，要么站在窗前看着对面。”

“这是最常见的两种场景。可万一是第三种场景呢？”

“大不了他在办公室里踱步么。只要在办公室里，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场景来？”

“有一次我看见他居然躺在地上。”

忻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躺地上也一样。我有办法。你知道我多会装吗？我会装作根本看不见他。”

“我知道。”

“你知道我会装？”

“没有。我知道他可能会躺在地上。”

“坐着，躺着，站着，都有了，我都想到了，难道还会有其他场景？你就看我的吧！”

“词都想好了？”

“想好了。专业！”

“只能一次成功，没有第二次机会的。”

“嗯！”忻怡重重地点了点头。

万国带着忻怡走进了油醋街广场的大堂。忻怡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喔！高大上啊！”

“喏，那就是我们的咖啡店。”

“你不请我喝一杯啊？”

“没时间了。”

万国按亮了电梯的按钮。忻怡看着电梯按钮若有所思。

“一共15层。我们在顶楼。”万国还以为忻怡对楼层又有什么想法，便解释道。

“我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不回答吗？”万国不想有意外。

“刚才我和史云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没有提她送我那盒药的事。”

“怎么？”

“我突然想到，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当时史云正问我昨晚睡得好不好……”

这时，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

“走，我们进去。”

忻怡跟着万国走进电梯。电梯门徐徐合上。

楼层指示灯一次亮起——2楼，3楼，4楼……

“你完全可以借机提醒我，问我那盒药吃了没吃之类的。可你什么也没说！”

万国看着碎碎念的忻怡有点担心。“集中注意力。”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不说，让史云知道我不敢提那盒药的事！你……”

“15楼，马上到了，集中注意力！各种场景，各种可能！你马上要见到那个人了！”

忻怡不吱声了。可是她的眉头紧蹙，貌似还在想着那盒药的事。

9楼，10楼……忻怡突然又说：

“不对！史云也没说起那盒药！她完全可以问我那盒药吃了没吃的！”

“11楼了！你还在想刚才的事！快醒醒！”

“而且她有两次机会问我，可她一次也没问，而且，而且……”

13楼，14楼……

“而且她最后说了一句，嗯！看出来了！那分明是话里有话呀！”

15楼！“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忻怡已经恢复常态，和万国一起直直地站在电梯里。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电梯门一开他们居然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裤皮鞋的人正拿着拖把在电梯门口不远处的地方拖地！他低着头，动作很慢——那个人就是仓里满！万国大吃一惊！忻怡不知，正要快步走出电梯，她的右手却被万国紧紧抓住！忻怡诧异地看万国，发现他正瞪大了眼睛看着电梯外那个拖地的人。忻怡马上醒悟！她右手一使劲，带着万国走出正在徐徐合上的电梯门。同时，她压低了嗓门——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直接刷卡进去，不要东张西望！”

万国瞬间领悟。他马上松开了抓着忻怡的手，当做没看见仓里满，径直走向玻璃门，掏出门卡，刷！那一边，仓里满停下了拖地的动作。他看着万国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走进了玻璃门，脸上毫无表情。稍顿，他又开始慢慢地拖起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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