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气氛,顿时尴尬起来,楚骏骐愕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郭继骐看起来倒还沉得住气,依然神色从容的模样。段西龙知道楚信章是个性耿直的人,却不知他为何对郭继骐甚有成见,忙出言道:“虽是郭统领自家兄弟,不过郭判官执掌军纪,极是称职。其人细致沉稳,年少有为,足见自小品性出众,正是家风渊源。”
楚信章闻言,只是摇头冷笑。郭继骐定住心神,平静说道:“下官才学不足,为使君所笑,亦在情理之中,并不敢反驳。不过大兄既然吩咐小生军中任事,自以为还算是尽心竭力,奉命唯谨。未敢辜负所托也。”
“本官未在军中任职,也不知你这监军判官做得如何。”楚信章淡淡说道,“不过要论到家风渊源,本官就有些不以为然了。燕都府城之中,有一处天鹄典铺,乃是贵宅开设的铺子,想必郭判官也是知道?”
“敝宅确有这样一处典铺,”郭继骐点头道,“不过产业之事,下官从未过问,不知使君何以问及?”
“雍平十一年,本官尚在燕都府城做着五品别驾。当年务开之时,接到一桩案子,乃是有乡民王瑞者,以田四顷,向天鹄典铺典钱九十八缗,赎还之期已至,本该及时退赎。天鹄典铺却屡以迁延,百端推托,或谓契书未寻,或言副统领未在宅中,无人主事。”楚信章语气平淡,却面带愤恨之色,“及至王瑞无奈之下,诉至府衙,令尊郭副统领却又嘱咐有司,伸展文引,逐限推期,展转数月,又至务限矣。遂使典田之户,终无赎回之日。那王瑞者,历时八年方聚得赎买之资,其艰难之状,可以想见。典铺拖延至务限之时,官府再决,又有半载之遥,贫户之钱,难聚而易散,半年之后,那王瑞已经无钱来赎,此事就此不了了之矣。”
郭继骐听得呆住了,“这事,下官的确是不曾知晓。”他喃喃说道。
“豪门大户,图谋小民田业,处心积虑,百般设计。贫民下户,尺寸土地皆是血汗所致,一旦迫于生计典卖,必定日夜夫耕妇织,一勺之粟不敢自饱,一缕之丝不敢为衣,忍饥受寒,铢积寸累,以为赎取故业之计,其情亦甚可怜。而为富不仁者,全无怜恤之心,设为奸计,以坐困之。使其赎买之钱,费于兴讼之间。纵是得理,亦无钱可以交业矣。”楚信章冷眼瞧着郭继骐,继续说道,“由此富者胜亦胜,负亦胜。贫者胜亦负,负亦负也。是以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家风渊源?呵呵!”
郭继骐无言以对,楚琳琅却小声道:“阿爹这个故事我听懂了,可是什么叫做开务,什么叫务限呀?”
“这是朝廷的务限之法,”郭继骐艰难开口,向女孩解释道,“凡田宅、地租等项,每年二月至九月间,因农事繁忙,不予受审,称之为务限。须得及至务开之日,直至次年入务之时,方可受审。我家的典铺便是利用了这条法令,故意迁延,强行霸占了小民的田业。”
楚琳琅默默点头,厅内诸人都没有再开口,这样事情说出来,任谁也难以为郭长鹄开脱。楚信章听得郭继骐这样说,倒有些意外,对其印象稍有改观。段西龙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这时巡检宋庭澜进来,向楚信章抱拳行礼之后,转头对段西龙说道:“使君今日前来劳军,咱们合该设宴款待,不如请众位移步花厅,就在那边用饭?”
楚信章连忙摇头道:“这些猪羊,皆是公帑从市集购来,飨与众位军士的,如何还教吃到本官自己肚子里去!多谢宋巡检美意,这饭食就不用了,时辰不早,本官也该回去了。”
他说着便欲起身告辞,宋庭澜连忙拉住他笑道:“难道使君回衙便不用饭了么?既然早晚要吃,当然是在军营这边用过了再回去!不然统领知晓,必定要骂卑职等着实不晓事。”
楚信章执意要走,奈何宋庭澜一直拉着衣袖不放手,段西龙也笑着请他留下。楚信章只好答应下来,于是众人皆起身往东花厅而去。
郭继骐本不想去,段西龙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好默默地吊在最后面。楚琳琅回头瞥见,便放慢脚步,渐渐等到郭继骐走近,她稍稍凑过去,小声说道:“我觉得今日之事,是我爹爹不对。虽说你家的典铺着实可恨,可是那毕竟不干你的事,对吧。要责怪,就该责怪令尊和典铺主事之人,阿爹迁怒至你头上,这就是他心有成见。”
“话虽如此,只是我未出仕之时,吃穿用度,皆来自家父。”郭继骐叹息道,“原以为都是他的俸禄,现在想来,其中定然有不少民脂民膏,都是强取豪夺而来,我如今思之,着实问心有愧。”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