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北方11月地天气,空气中透露的寒气深入骨髓,那种干冷,让枯黄的干草更加死寂。
浓浓的凉意,像刀子一样。
还有比这11月北方的天气更凉的吗?
有,是常小针的心。
坐在马背上的他,目光呆滞,了无生机,就像是路边那颗半枯的树,笼罩着浓浓的死气。
没有刻骨铭心的痛苦,怎能让他如此的寥落。
已经两天两夜,他滴水没进,就坐在马背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偶尔本能地停下来让跟随他快十年的黑马啃一些枯草,饮一下水,然后继续前行。
去哪里呢?他不知道。
能去哪里呢?他更不知道。
天下之大,处处可以容身。
天下之大,处处不能容身。
没有了她,还有什么意义,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他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到他已经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自己是名震天下的小针,一针定输赢的常一针。
可是他即使没有忘记,那有如何,失去最心爱的那个她,一针定天下又如何!
他前面慢慢的模糊不清了,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眼。
脸上竟然有一层薄薄的冰。
他愣了,没有下雨,又没有一丝雪花,哪里来的冰?
蓦地,他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对是泪冰!
是冰泪,是泪冰。
一路走来,他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的在脸上聚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竟然挡住了视线。
那个新婚的她,你知道吗?
世上伤心的人千千万,不在意多我一个。
可是,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少我一个啊!
他的手无力的挥了挥。
现在威震天下的常一针,是那么无奈,那么痛苦,即使一个六岁小孩,也可以轻易的推到他,即使一个不会武功的农夫,也可以轻易的杀死他。
谁会相信威震天下的他,现在是会不堪一击。
谁会想到,此时此刻的他,会根本不想活了,如果有人来要他的命,他会感激,他的身体,随着心,已经死了!
黑马突然长啸一声,停步不前,原来是已经到了一个悬崖边,没有路了。
他苦笑一声,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切的尽头。
他木然的从马背上艰难的滚了下来,抱着陪伴着他十年的黑马,用脸在马脖子上轻轻的蹭着,心里默默的说:老伙计,再见了!
他挪到悬崖边,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所有的荣华富贵,所有的世间繁华,所有的恩爱情仇,自此了断。
他身子往前一倾,从此以后,再没有了烦恼忧愁,再没有了熬煎折磨,再没有了彻夜难眠,再没有了牵肠挂肚。
南新,再见!
我走了,心里再也没有你了!
南新,再见!
我不在了,你的心里不会再有我了!
南新,再见!
不要再有来生,这一辈子我已经被折磨够了!
愿老天垂怜,莫修来世!
长叹一声归西去,世间别离可怜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常一针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竟然没有死!
虽然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可是自己的呼吸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死,竟然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他苦笑了一下,谁救了自己呢?
谁会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山上出手救他?
唉,大难不死,苦海无边,何时有岸?
他艰难的扭动着僵硬的身体,向四周望去,确见一片白茫茫,原来是下雪了。
那雪下的倒也不十分的大,碎碎的雪儿随着凛冽的寒风四下乱舞,想来是下的有些时候了。
马呢?
他愣了一会儿,思绪回到陪伴着自己十年的黑马。
他抬头又望向天空,渐渐的思路清晰起来。
人是在崖底,上面山的棱角隐约可见,自己是真的跳下了悬崖,许是悬涯下面密密麻麻的野藤条救了自己,可毕竟自己身体虚弱,落下来后,巨大的冲击力,终于昏迷了过去。
马儿应该走了吧?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除了冻得僵硬,似乎没有大的创伤。
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还要继续活下去吗?
毕竟死了一次的人,内心巨大的伤痛虽然不减,也会有些释然。
不是伤心至极,断然不会去死,既然没死,也许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吧。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沉溺于情伤之间,父母恩情,兄弟之义,天下之责全部抛之脑后。
死一次,也许就够了。
既然老天让他活着,也许是让他继续痛苦吧。
那就来吧!
不就是人间地狱吗?
那就让痛苦来的更猛烈些吧!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包含着浓浓寒意的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一些,然后默默的调整气息,练起功来。
常家的内功心法与江湖上其他门派不同,具有独到的效果,往往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在恢复体力方面,更是迅速,一般一到两个时辰即可恢复原有正常状态。
空旷的山谷,除了呼啸的寒风和起舞的雪花,倒是没有其他打扰的因素,。
常家练功心法,对于练功的姿势没有严格的要求,走,坐,卧,立全部可以,所以常家的人功力往往比同时开始练武的别派弟子功力要高。
一个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功的人,你能怎么比?
所有的成功都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的。
常一针默默的调整着,完全进入空灵的状态。
他有这方面的资质,常家子弟中出类拔萃的很多,他能够成为领军人物是有原因的。
有些时候,勤奋是成功的必须条件,可是要想登上顶峰,就需要天生的潜质。
这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可你不努力,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努力了,不一定会有多么成就,可是想要你自己的骄傲,不努力拼搏,会有机会吗?
几天几夜的滴水没进,加上伤心过度已经触到心脉,这一次调整,竟然足足的过了五六个时辰,他才停了下来。
可是也不过恢复了一大半的体力。
不过,目前的状态也足够他暂时活下来了!
他一点一点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活动着僵硬酸痛的身体,使四肢一点一点的灵活了起来。
现在,有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没有食物。
他所有的干粮和给补几乎全部在马上。
他跳下了悬崖,马在哪里呢?
他抓了一把雪,小心的吞咽着,用自己虚弱的身体慢慢化着雪,让雪水慢慢的流到自己的胃里。
既然想活下去,就应该谨慎起来,他已经几天几夜的荒废,身体其实已经不堪一击,寒气想来也侵入心脾,虽然他已经通过练功恢复了一些,毕竟时间太长,大病一场也不是不可能。
对自己的身手也会有影响吧!
管他呢,现在这不是重点,这样找到食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以他现在的状况,坚持个四五天还勉强,如果找不到食物,那情况肯定是不妙的。
如果马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马确实在。
他刚挪到了几步,就看见离他十丈左右的地上,赫然躺着陪伴他十年的老伙计。
虽然马身上铺盖着很厚的雪,天也已经逐渐混黑,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的马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用想就知道,他跳下了悬崖后,黑马也是紧跟着跳了下来。
是怎样的感情会让一匹马奋不顾身的随他跳下悬崖?
他的心难受的几乎不能呼吸。
他为南新而死。
马却为他而亡。
他对南新有多么爱恋,有多么难舍,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马儿就一样。
南新,南新,我们的马儿死了,你会不会流泪?
你会不会像对我一样,看着我流泪,一样说一声,你没有办法?
南新,南新,马儿带着我对你的依恋,去了!留下我这没用的躯壳继续苟活世间,是我的不幸,也是你的不幸,也许只有我的死亡,才能让你彻底安心的幸福活下去吧!
常一针跪着,用手抱着马头,不停的喃喃着,回想着过去美好的日子,回想着以前曾经幻想的欢乐,回想马儿陪伴他的天涯海角,回想着过往的世态炎凉。。。
渐渐的,天黑了下来。
雪变大了!
誉滿中原(二暂隐)
天刚五更,常一针已经在院子里开始练起功来,头上升起一层层的白雾,如果有武林人士看见,一定会震惊他功力的深厚。
他打的正是武林中常见的少林拳,一路拳法打来,是虎虎生威,一招一式是更见章法,同样一路拳,不同的人打,有不同的威力,此时由天下闻名的常一针打下来,更是不同凡响。
不过,如果是一般的少林拳高手,那也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只要是尽心尽力的练个七八年,一样可以打出如此威风来。
可是让一流高手来看,确是又不一样,因为他打的拳法虽然是少林拳,可是出拳顺序却截然不同,或者说是,常一针竟然是随心所欲,各种拳法是随意而至,完全不论套数去打,只要是打的顺手,那是顺手拈来,毫无章法,可是让人看到却是浑然天成,毫无破绽,攻无可攻,守无可守,在他面前,那是必输不可的!
最令人恐怖的是,常一针的身法快的不可思议。
这样说吧,平常一个人打完这一套拳法没有几个时辰是不行的,可是他只用了半个时辰。
不错,只有半个。
这一拳打来,你想防守(如果你能看出招式),防守的招式正好是他攻击时的漏洞。
这样的出手,你怎么打,又有什么信心去取胜。
然而,这还只是常一针最普通的功夫。
他的绝技据江湖传闻,是“”缥缈无影踪,一针定输赢”的乾坤神针。
之所以是传闻,因为凡是见过他的神针出手,已经全部不存于人间了!
天色微明,一抹霞光映在东方的天空,和着稀疏的白云,看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常一针收拾完毕,简单梳洗一下,眉头微微一邹,快步走到大门口,准备开门。
果不其然,打开大门,一个年约十一二岁小姑娘,眉目清秀,一双会说话的黑眼睛,骨碌碌乱转,脸上带着淡淡的羞涩,声音是清脆悦耳,甚是动听:常叔叔,今天可以教我了吗?
真是一个麻烦的小精灵。
常一针用手指点了一下小姑娘的眉头,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小玲儿,干嘛起这么早,昨天晚上是不是又尿床了?”
小玲儿小脸上一红:“叔叔,你又笑人家,我不理你啦!”
嘴里说着,抬脚跨过门槛,一溜烟跑到了院子里。
自从常一针死里逃生,虽然还不能放下过往种种,还是痛楚的难以入眠,可是毕竟从死亡的门槛迈了回来,日子还要继续,在不能正常面对繁华世间前,他在中原桐柏山间找了一个小村庄暂时安顿下来,借以疗治心伤。
好在他自十五岁开始独自闯荡江湖,在家的日子倒也屈指可数,自不必让父母兄弟姐妹担心他,不过也没有人会担心他这个天下闻名的常一针。
待一切恢复,再回去吧。
可是真的能够恢复吗?
时间是治疗一切情伤的灵丹妙药,他等的起,可是,他真的等的起吗?
每每想想他一身的责任,头是真的大啊!
饮酒不为通天醉,愿做世间糊涂人!
如今他借以栖身之地叫做凤凰村,不过百十口人,民风淳朴,鸡犬相闻,其乐融融。
村民们敬重的称呼他为常神医。
神医的称呼,也正是与小玲儿有关。
或者说,正是与小玲儿的尿床有关。
常一针走到此地,一路上很是不平静,连打两次大仗,除掉了太行悍匪刘一虎,解救了二十多个被困的妇女。
当真是困乏之极,正好村里的赤脚医生要去外地寻亲,他就把房子暂时租了下来,付的租金,足以把他全部家当买下来。老先生一家是千恩万谢,放心而去,临走还千叮嘱万嘱咐,他们此去大有不回来的可能,让他安心住下来,即使三五年内回来了,他也可以继续住下去。
于是他也就摇身一变,专心当起了医生。
桐柏山脉植被丰富,物种万千,加上地势险要,药材是极为丰富,他闲暇时间,就去山中采摘,精心炮制,简陋的药房,渐渐充实起来。
一日,他看见邻居仲老哥门前又晒起被子来,被子上面湿漉漉的一大片,不用说,肯定是又有孩子尿床了。
他不禁纳闷,仲老哥家一儿一女,女儿也有十一二岁了,怎么还会有人尿床?
一转脸,却见仲家小姑娘一个人静静站在屋角,小手一下一下的摸着眼泪。
他笑了起来,小玲儿,原来这个小姑娘啊,肯定是落了埋怨了。
他悄悄的走到小姑娘面前,蹲在她面前,小声的说,“你想不想以后都不再尿床啊?”
小玲儿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中,眼泪扑簌簌的滚下来,不停的抽搐着,一脸无助的委屈。
“想啊,可我没有办法啊,阿爹只会怪我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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