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宛陵没有回答,尽管从刘德的角度看过去,灰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难免染上了几分暗淡。但他仍然平静地握着那粗糙的陶土茶碗,喝着那由乡间茶农采摘,一两不过十几钱的劣质茶叶,好像那是王宫之内千金难求的佳酿。
“在你眼里,百姓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被玩弄的存在么?”诸葛宛陵轻声问。
刘德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诸葛宛陵会在沉默良久之后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但很快,他的眼神安定下来:“难道不是么?万千黎民就如同不定的酒水……”他顺势把杯中剩下的几滴酒水倾倒下来,酒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桌案上。
他又端着酒壶把酒杯灌满,举起酒杯,道:“哪怕我只是轻轻举起这杯酒,可这其中的酒水却已经是波澜起伏。”
“你我皆是举杯人。”刘德道。
诸葛宛陵看着那缓缓滴落的酒水,沉默许久,他终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声吐气:“或许吧。”
刘德越发不明白诸葛宛陵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观察良久后,他还是放弃了:“罢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曾经,我以为你我志同道合,然而我错了,若不是为了救你,子云又怎会惨死?说什么兄弟手足,什么鸿鹄之志……我,断不会再信你的鬼话!”
刘德仰头,一口饮尽杯中淡酒,其实这荆吴的米酒实在寡淡,相比较沧海国那入喉宛如刀子一般的烈酒,这米酒就像是清水一般,想到这里,刘德莫名地开始怀念起沧海来。
此次他与木兰结队出行本是他主动向曹孟提出请求,而曹孟也知道长城天险之外那些凶兽的威胁,也就放手让他南下。这一路行来,使团已经耗去了近三月时光,如果那件事情还不能有结果,他愧对木兰,更愧对曹孟。
“说正事吧。想来叙旧这种事情,并不适合我们两人。”刘德神情肃然,说道:“昨晚大殿之中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想来木兰将军已不好主动说明来意,如今又逢荆吴朝局诡变,只怕她现在就算想说也说不得了,思前想后我只能私下找你,虽有些喧宾夺主,可总还是合乎人情。”
诸葛宛陵点头,微笑道:“我猜到了。如果是你往日的风格,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也未必不是想把你叫出来,趁机杀死你以舒展心中恨意……”刘德垂目望着杯盏中的淡酒,话锋又转了回去,平静道:“长城向来远离争斗,木兰将军此番南下,自然也不是存了什么结盟站队的心思。我虽然与她同行,但这件事情却与我家主公无关。我这么说,自然是希望你不要误会。”
“其实你不必解释这么多。木兰将军南下,是因为长城那边的军需问题吧?”诸葛宛陵抿了一口茶,脸上的闲适模样骤然消散,直视着刘德说道,“几个月前,西长城告急,又有数千血魔犯边,加上北长城这些年一直在闹干旱,虽不至于颗粒无收饿殍遍野,但以木兰将军的气度……长城不可能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还要征收粮食。若非无计可施,又不忍将压力转嫁于百姓,以木兰将军那般骄傲的心性,怎会亲自南下?”
“看来你虽然身居荆吴,可耳目却能遍布天下。既然你明白,我也就省了许多解释的功夫。”刘德抬起双眼,眼中精光如炬,他道:“长城之于天下,就如同唇齿,凶兽若越过长城天险一路往百姓聚居之地而来,后果只怕难以想象。可前朝覆灭之后,这天下打了这么多年仗,每年应允拨给长城的三十万石粮食也早已经成了一纸空文,没有粮食,哪儿来来的军队去抵御那些凶兽?”
刘德长叹一声,接着道:“你说的数月前西长城告急,血魔入侵,导致长城守备军战死近万人,府库如今几近空虚,来时我听一位副将接到上报,已然连阵亡士卒的抚恤都发不出来了……我沧海国主为天下计,愿意拿出粮食救急,可毕竟沧海没有那样的底子,匀出的五万石粮食有一部分甚至还是军粮……”
“所以,你是想让我荆吴从府库中拿出存粮,运往长城?”诸葛宛陵看着刘德,轻声问道,“墨家和唐国呢?既然你们一路南下,想来在路上早已经跟这两国打过交道了吧?”
刘德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墨家说他们也愿意出五万石粮食,再加铁器三十车,可墨家朝堂,儒法两家斗争日渐激烈,本该确凿的承诺一天之内竟换了十几种说法,至今,也没能统一。”
“唐国呢?”
“唐国……”刘德叹息道,“李求凰身为国主,可日日不理国事,沉醉于饮酒作诗,让那宠妃杨太真一个女人大权独揽……我和木兰将军曾与她有过数次接触,可每次提到这些,那女人都能借口移开话题。木兰将军岂能容得被人这般轻视敷衍,一怒之下干脆连招呼都没招呼一声,就离了唐国继续南行,这才到了荆吴。”
“所以……这两国已算是难以指望了?”诸葛宛陵意味深长地道。
“是。”刘德谈到这些烦心事,再度从酒壶中倒出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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