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在石碑凹寨北面的官军营寨中,正散发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李仙风在中军大帐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圈,反复向探马确认着消息,他几乎是喜不自禁地问道:“你敢保证流贼真的已经将洛阳城城墙拆毁了吗!”
明军的夜不收一脸纳闷,回答说:“回禀抚台,不光是洛阳四面城墙已被流贼拆毁、炸毁,连他们设在北面的几处山寨,大半也都撤守了。”
“真是太好了!天不亡我,是天不欲亡我啊!”
河南巡抚李仙风喜极而泣,闯贼将洛阳城墙拆毁,说明他们是真的不打算继续坚守城垣了。自己大出血送给闯贼的那批火药、火器,看来到底是有了回报!
坐在大帐中另一侧的开封副将陈永福扯了两下嘴角,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话,但还是没有说出口。李仙风向流贼“买城”的事情,陈永福并不是不清楚,他自诩也是一员忠勇的健将,很少参与到河南官场的倾轧斗争中,对李仙风和高名衡的斗法心里其实颇为厌恶。
李仙风转向陈永福,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接下来就请陈将军尽快出兵,先下石碑凹寨了。最迟到明天,我们就可以在洛阳城中相见。此番收复洛阳,又擒斩闯贼副帅天德王,想来足以告慰老福王在天之灵。”
陈永福也不说话,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后,便起身离开了中军大帐。他心里盘算的是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巡按高名衡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这样毫不顾全大局,肆无忌惮的内斗倾轧,中州的局面到底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李仙风的幕僚书记陈荩主动跟了上去,送陈永福走了半程路。陈荩看陈永福一副不快的神情,大概猜想到他的心中所想,便问道:“协台是对抚台的赎城之策,心怀芥蒂吗?”
“王臣……你在河南各处讲学,身负中州士望,怎么堕落成这种样子?竟然帮着李抚台做这种勾当!”
陈荩在河南士林颇有名望,他到处讲学、修建书院,陈永福的儿子陈德现在虽然从戎,但早年其实也曾在陈荩的门下读过一段时间书。二人算是有些交情的老友,所以陈永福才忍不住直言相劝,对陈荩说:“现在星火燎原,已是燃眉之急。抚台、按院还在那里勾心斗角。高按院想用福藩失陷一事逼死李抚台,确实过分,可李抚台居然同贼勾结,这难道是正道吗!”
“哈!协台有这番意见,也在常理之中。不惟协台如此,我的同僚好友陈温故意见还要更大一些。”
陈荩摇头苦笑说:“中州局势已是累卵之急,所以我才暂入抚台幕中做赞画参谋。抚台才智虽然不如高按院,可高按院为人刚愎,他人一言一语都听不进去,且用事残忍。我们有心收拾中州残局的话,还是维系抚台地位,更为可靠。”
陈永福还是冷着一张脸,他盯住陈荩的双眼看了一会儿,发觉陈荩神情并无愧色。他知道陈荩是有心于天下事的贤人,自觉多说无益,只补充道:“你……王臣你自有你的想法。但抚台和按院都不可恃的话,朝廷自然会派来更有才具的人物充任巡抚,何必卖力维系李抚台的地位。”
其实陈荩早对朝廷的用人方针深感绝望,而且他觉得河南官场上下风气因袭,也绝不是一个新巡抚就能改变的。反而是李仙风如果能和闯军携手合作,那他从中活动,最起码可以使得战争对河南百姓的伤害,降低许多。
陈荩并不在乎河南抚按的官位或朝廷的大政,他早看出如今末世气象越来越重,只想尽量多保住几分民气而已。
他对陈永福解释说道:“朝廷用人,一重制科,一循资格。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头,谁不想尽快从中牟利,捞回二十年寒窗的损失呢?资格也不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才能到抚、按的地位,早被磨的没有锐气,做不成一等大事。”
陈荩叹息道:“朝廷重制科、循资格,无法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即便当今圣上偶有破格提拔之事,可是又不能镇之以静、俟待成效,必定要新幸之人在短则数月、长则一年的时间里拿出扭转乾坤的政绩来。一旦不能,圣上便转喜为怒,百般治罪,虽有天降人才,也因此只能系颈诏狱。”
陈永福默然无语,如今已经是崇祯十四年了,经过袁崇焕、卢象升、薛国观、杨嗣昌等人的事情后,谁又不对崇祯急功近利的做事风格和刻薄寡恩的为人性格不了解呢!
现在的朝廷就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最是有功。
所以只有像温体仁这样循规蹈矩,一个主意一个方略都不出,全心全意为崇祯做“秘书”的人才能官位长久。
也只有像李仙风和高名衡这样深谙官场倾轧之道的人,才能让崇祯放心。
“圣天子用心太盛啊!”
陈荩这句话几乎已到了冒犯圣尊的地步,让陈永福的脸色都惊变许多,他接着遥望洛阳方向,叹道:“如今天下已有大中气象,协台也要早为谋划、早做出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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