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宁看着房中大案上的一幅幅地图,有些怔忡:“这些……是什么?”“西北的地图。”桐英答了一句,从身后的一个箱子里取出几本染有血迹的绢册和两封信,展示给端宁看,“我在那边遇上了朝廷的人,他们临死前把这个交给了我。”端宁深吸一口气,镇静地道:“把事情从头到尾说说吧。”
桐英坐在地上,说起了事情始末:“我收到家里的信,本已起程往回走了,临入甘肃之前,却救了两个人。他们中有一个是朝廷派往准葛尔的使团的人,另一个则是驻当地的朝廷密探。葛尔丹杀了使臣马迪,又派人抓捕漏网的人,只有他们逃出来了,还带出了几封机密信函和重要的情报。不过那个使团的人当时伤得太重,很快就断了气,我们只好埋葬了他。那密探也受了很重的伤,他把所有的情报都交给了我,又拿出地图让我记下,便带着那几幅地图引开追兵,后来……死在那些人的刀下。”
桐英顿了顿,有些伤感:“他知道我擅长记图,才这样做的,想着追兵见到他身上的地图,就不会怀疑还有别的人。我远远看着他被杀,却无能为力……”
端宁拍拍他的肩膀,他觉得好受些了,便继续说下去:“不过追兵的头领是个聪明人,他发现了我们过夜的地方,猜到还有其他人在,便暗中在那一带搜捕。可恨当地的官员都是笨蛋!竟让他如入无人之境!我根本无法入城,走小路也被人堵住!后来我发了狠,索性往西边北边走,出了玉门、安西,沿哈密北上,横穿大漠折回东边,再借道乌兰察布盟回来,让他追!”
端宁瞠目结舌:“你……怪不得会失踪半年……”
桐英笑笑:“那时候被追得狠了,饥寒交迫,又摆脱不掉追兵,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苦!当时也不知怎么的,一时冲动就这样做了,不过之后回想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虽然仍有追兵,但没先前那么惨了。你想啊,他们又不能真的发大军来追,两三百人顶天了,可在大漠里,这点子人顶什么用?所以我们有吃有喝,虽受了些皮肉苦,也总算是安然逃了回来,而且还另有收获。”
“什么收获?”
“我一路上也没闲着,把经过的地方的地形地势、气候、村落、水井、流沙、植物、药材和有粮食出产的地方都打听清楚了。我估摸着,皇上迟早要对西北用兵,那一带很可能会成为战场,这也算是提前摸个底了。怎样?很了不起吧?”桐英得意地挑了挑眉。
端宁哂道:“这有什么?皇上也不是头一回在那里打仗了,才过了几年?你以为朝廷不知道那里的情形?”
“你还别说,他们未必知道那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桐英眯了眯眼,“也不知是谁给那葛尔丹出的主意,忒阴损了,幸好被我发现。有一次那些人在一个牧民小部落里歇脚,得了食水补给离开后,我到那里打算讨些水喝,却发现全部落男女老幼都被杀了,连牲畜都不放过,水井还被沙土堵上。后来经过别的部落或村子,大都被损毁,井口也都埋了,元洲告诉我,那些村子至少半年前还有人住。”
“元洲?你身边那个随从?”端宁问,“难道说葛尔丹暗中派人毁了那些村子,还填埋了水井,好让朝廷将来出兵时,找不到水源?”
桐英点点头:“不但如此,一路上我也遇到几个安然无恙的村落,幸亏一路上谨慎惯了,我和元洲躲在村口附近观察了好一阵子,居然发现那些村民行事古怪,不象是牧民农户,倒更象是兵,才没撞进去。只怕那些人是除掉了原本的村民,再乔装潜伏下来的,而且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端宁倒吸一口凉气:“要不是你发现了,日后朝廷大军经过那些地方,说不定就会着了道……”
桐英又道:“而且毁掉的村子和幸存的村子,似乎隐隐地指向什么方向。我留了个心眼,不顾元洲反对,沿路摸过去,发现了一座小山,虽然不高,但山上有些树,还有一条小河。从我们学过的兵法来看,那里的地形很适合扎营。但我绕着小山跑了一圈,居然发现那里后山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如果大军真的在山前扎营,只要葛尔丹派上几个人穿过通道,在后营放上几把火……”
端宁摇头叹道:“真够阴损的,这是陷阱啊!”
桐英点点头:“不过现在我知道了,这陷阱就无用了。只要到时派人守住通道,又让人看好水源,那里还是不错的扎营地。”
他有些口干,喝了几口茶,又继续道:“这一路收获不少,只可惜入关时太大意,居然没发现那追兵的头领在附近安排了盯哨的人,泄露了行踪,那些人乔装成漠南的蒙古贵族,居然没人发现不对,我们只有两人,不是对手,便只好分开走。我记得你家别院在这里,索性逃了进来。等过些日子那些人撤走,我再进京城去,横竖皇上这一两年还不会派兵。”
端宁松了口气,发现自己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手心都是汗:“你这一路可真够惊险的,想不到在大清的腹地,你一个宗室王子,还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桐英冷哼一声:“我本有心去找驻军护卫我入京,但入关后遇上的第一个将领,居然是大阿哥的人。你也知道我哥哥与大阿哥闹得有些僵,那将领居然糊涂到要找我麻烦。幸好元洲发现有不对,带着我躲开了,不然我现在能不能好好地坐在你面前,还难说呢。”
端宁瞪大了眼:“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不怕皇上怪罪么?”
“怕什么?那时候他已经知道有追兵,万一我真出了事,只要把我带回的东西往上一送,再把责任推到葛尔丹的人头上,他至多得个护卫不力的罪,相比起献情报的功劳,算得了什么?”桐英冷笑,“所以我后来一直没再去找驻军了,连各地的衙门也没去,天知道谁又是谁的人?我一路千辛万苦都过来了,却栽在自己人手里,那不是太冤了么?”
端宁气愤道:“这些人如此丧心病狂,等皇上知道了,定会狠狠治他们!”
桐英有些黯然地道:“就算治了他们,也不会对他上面的人有什么影响。算了,这事不提。”他振作起精神,对好友道:“这些日子我忙着把脑袋里记住的地图和情报默出来。路上为了保险,我一直没把它们用笔记下,只是每晚默诵一遍。趁现在还记得,先赶紧记下,免得忘了。老实说,我现在大概还只记得八九成,不过加上我一路探查到的,应该够用了。”
端宁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叹道:“你看上去很累,这样太辛苦了。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很希望能帮上忙。”
桐英怔了怔,笑了:“这话可就生疏了,我先前是顾虑到伯父是朝廷命官,虽然闲赋在家,也不好跟我有什么来往,而你妹子又是小姑娘家,总不好沾手这样的事。我早等着你回来了,你如果不帮我,我还不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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