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甘泉听得这话脸色猛的变了数次,他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但终究是化作了一声长叹。
“您即便是不同意,诸家学派难道都不同意么?!”
说着,张小公爷倒去残茶重新冲泡。
身形依旧是行云流水,姿容依然赏心悦目。
“请茶。”
清清淡淡的一句,只是心境已不同
“庠序教谕部已经安排您明日第一个经筵辩讲,何去何从皆由您决定!”
说着,张小公爷微笑着端茶送客。
湛甘泉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一声长叹起身而去。
踏着夜色走出了草庐,湛甘泉拒绝了弟子搀扶上马车。
他选择了直接安步当车,缓步走在回宅的路上。
“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
湛甘泉背着手,缓步走在这官道上。
嗓音低沉而带着飘逸的韵味,咬字抑扬顿挫。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斲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
弟子们跟在湛甘泉身后垂首缓行,虽不知道为何老师出来后如此。
但没有人敢问,只是默默的跟随着。
“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
春夜清风起,吹散流云。
一轮明月于天际,幽幽月光洋洋洒洒而落。
“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湛甘泉负手而行,那苍老的声音渐渐的大了起来。
抑扬顿挫中带着慷慨激昂,横烈向前悍不畏死之豪侠之气!
“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
“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小过!”
“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诸弟子们无人敢问,老师为何吟诵周易系辞下二章。
他们只是低着头,亦步亦随的跟着湛甘泉前行。
“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
念到了最后,湛甘泉昂首而立仰天长啸!
对于如今儒家诸学派的问题,其实湛甘泉何尝不知道?!
这一切他心知肚明,甚至自家学派也并非是完善的。
明代心学的两大流派,一者为王阳明的“致良知”为主。
而另一派则是以湛甘泉的“随处体认天理”为代表,是为“广派陈湛理学”。
在看到信函的第一时间他感到的是恐惧、是震惊,但历经与张小公爷这一番对话。
再自己沉静下来,忽念起玉螭虎所言的那篇易经。
湛甘泉顿感念头通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回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弟子们轻声道:“为师无事!踏月而行,亦是别有野趣!”
变则通,不变则死!
如今的儒家学派,显然已经不再适应于激变中的大明帝国了。
阔且,当年董夫子就没变过儒家么?!
到了他们陈湛心学这一派,难道就没有动过儒学么?!
若是没有的话,儒家如此多的学派又是怎样衍生出来的?!
想通了这点,湛甘泉便念头通达了。
走过了官道,与几队巡夜的更夫武侯见过礼。
夜游回宅的湛甘泉很快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中,关上了书房的门后边开始研墨铺纸。
“汝德,明日经筵辩讲便由你代为师出讲!便用此稿!”
大弟子吕怀吕汝德半响后,被湛甘泉唤入了书房中。
躬身接过了湛甘泉递来的稿子,吕汝德猛然的一抬首:“恩师,这”
“莫犹豫了,便照此念便是了!”
吕汝德“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恩师三思啊!如此一来,我白沙学派之名”
“汝德啊!你还未听懂为师沿途所言么?!”
湛甘泉的这话让吕汝德脸色不由得一下子就白了,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恩师”
“莫要多言,照此念完便是!”
湛甘泉一摆手,轻声道:“若是事有不济,便言道乃为师所迫便是了。”
“弟子不敢!”吕汝德再次拜下,将头磕的“邦邦邦”直响:“弟子,谨遵师命!”
湛甘泉倒是念头通达、开始转风了,但这京师里的其他学派可未必都念头通达。
一家家的学派内部吵翻了天,有人低头认命亦有人拂袖而去。
有人不屑为伍,亦有人兴致勃勃。
还有人怒发冲冠的,相约师友明日要去礼部、去庠序教谕部大闹一番!
天色渐渐亮了,京师皇城的大门“吱呀呀”的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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