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宅。
贺宪才进回家,就沉着脸吩咐,“去,把老六叫到我的书房来。”
下人们忙道,“六爷那里来了客,正在说话呢。”
“什么客人?”
“柴家大爷。”
贺宪眉头一皱,“那就等人走了,叫他过来。”
下人们忙赶过去传话了,贺家六少爷并非真的排行第六,而是他出生时刚好六斤六两,所以起了个小名叫老六,下人们管他叫一声六爷,其实大名叫做贺淳。
贺宪年轻时原本是个道士,等到中年投靠高显发迹了这才还俗娶妻生子,可惜前头两个孩子都早早夭折了。贺宪迷信,觉得这是道教的祖师爷怪他脱下道袍,重入红尘,是以往后再生下孩子,不论男女,平素全都让他们做道家打扮,除了不忌荤腥,每日早晚还要打坐念经。说来也怪,这倒是让后头的孩子都平平安安长大了。
是以贺宪自己回了家,也时常换作道家打扮,诵几卷经文,抄一抄经书。尤其今日,他颇觉心神不宁,回房先烧了三柱香,然后吩咐下人晚上准备素斋,这才一面诵读着经文,一面等儿子过来。
约一柱香的工夫,贺淳来了。
关了门,遣退了下人,这才上前给老爹见礼。可贺宪劈手就将手边的一盏清茶砸了过去,贺淳躲也不躲,任那茶杯砸在胸前,泼了一身。老头子虽然发了火,但下手还是很有分寸的。除了弄脏衣裳,实质上没伤到儿子分毫。
只是该骂还是要骂的,“你还敢叫他来家里?不是之前说过没事的吗?怎么如今闹得这样大?眼下你爹坐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知不知道万一给人抓住把柄,咱们全家跌下来是个什么下场?”
贺淳撩袍跪下,“爹,这些孩儿如何不知?只是柴荣今日是自己登门,难道要避而不见?我方才也问过他了,他说他只帮忙拿了人,其余事一概不知。姑且不论此事是谁主使,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平复才对。柴荣不过一介商贾之流,得罪公主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贺宪听得这才略消了些气,可沉吟一时却道,“不管此事跟他有没有关系,总是给我提了个醒。这些商人还是不可结交得太深,此事眼下是解决了,可要是再来一回,谁又敢保证不牵连到咱们?你去跟他说,往后也不要他的孝敬,让他改投别人门下吧。”
贺淳犹豫一时,才为难道,“爹,您恐怕有所不知,老家那边,又拿了他一万两银子。”
“什么?”贺宪震惊了,“怎么又拿了这么多?不是才修了祠堂么,他们又要干什么?”
贺淳硬着头皮算给他听,“他们说,要兴建一个族学得五千两,年下公中祭祀,又要一千两,还有族中共有五个女孩儿出家,三个要娶媳妇……”
“贫道迟早给他们连累死!”贺宪气得已经听不下去了,连称呼都忘了,“当年就是烦死了这帮人,我才宁可出了家。眼下还了俗,倒是又跟他们牵扯不清了。不用问,这些事全是你爷爷奶奶应下来的对不对?”
贺淳不敢吭声,只道,“柴家看着倒也稳妥,他们从前不还资助过皇上起兵么?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些年明里暗里也不知资助了家里多少,要是一下子撂开手,只怕不大容易。”
贺宪闭目长叹,半晌才道,“行了,这事就这么着吧。不过你也留着些心,往后想想法子,还是减减老家那边的开销。要是——”
他说不出口的话,贺淳却是心明肚明。真想消停,除非亲爷爷亲奶奶全都过世。可那俩老人家,七十多了还健旺得不得了,听说每餐还能吃下大半碗的红烧肉,这样子的好身体,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就算现在明知柴荣是条毒蛇,也得继续罩着。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老爹又说,“有空的时候,也约上你们从前那帮人,象公孙家的小子,一起去拜见下楚王。有些感情,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
贺淳听这话里略有些意思,又停了脚,“爹的意思是——”
贺宪的声音忽地压得极低,“皇上睿智英明,是以能做开国之君,但守成之君却不需如此,倒是大皇子楚王殿下为人忠厚,且又名正言顺。”
贺淳微哽,这是要站队了?“可公孙弘素来跟大皇子没什么交情,倒是跟三皇子齐王殿下交好一些。”他爹之前不是一向看好齐王的么?
贺宪轻叹,“齐王虽好,城府太深。他若登大宝,只怕比圣上还要难伺候。咱们做臣子的,就更不易了。”
贺宪懂了,为了家族稳妥,还是选一个宽厚仁慈,身子又差不能太操心的君上比较好拿捏。
贺淳退下,徒留贺宪一声叹息。
他虽盘算得好,可高显精明强干,春秋正盛,未必会容得臣下拱一个无能君主出来。可不管如何,他总得试一试。
家族盛衰,个人荣辱,当走到他今天这一步时,没有人再能够轻言取舍。
高处不胜寒哪!
※
离了贺府,才回到如意居门前,柴荣就看见念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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