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是想说,若是皇帝下定决心立储,就应当把六皇子当成一个饵,引诱那些藏着坏心的人上钩,最后才能得出立储的人选和判断。
可皇帝并没有这样做,反而选择把护卫之意摆在明处,震慑着那些人把利爪都收回去...
行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倚在方皇后的怀里问:“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意思吗?”
方皇后笑着点点头,
行昭垂眸,轻手轻脚地扳了扳套在方皇后拇指上的那个嵌八宝绿松石扳指,轻声道:“可江南官场却恨不得将水越搅越浑,陈河的水最后一定会浊到京城里来...”
方皇后微愕,笑问:“阿妩缘何如此笃定?”
行昭缓缓抬头,唇角一勾,细声细气地轻笑回之:“因为现任江南总督刘伯淮是临安侯贺琰的门生,江南总督这个位子还是昌德十年,临安侯在圣上面前帮着求的呢——这是阿妩问过林公公的往事。”
方皇后心下大慰,将小娘子搂得紧紧的,静默无言。
宫里头平静无波了很些时日,朝堂上却惶惶不可终日,在六皇子病好启程返京的第二天,贬谪江南总督刘伯淮的圣旨就下来了,雷霆之怒下,刘伯淮被一撸到底,革了功名,虽无性命之忧,可一辈子也别想再涉足官场了。
刘家是诗书传家,刘家尚有人在朝中做官,可做到一方总督刘伯淮是刘家第一人,他一跨,他的亲眷,好友,姻亲纷纷避之不及,刘家开了宗祠将刘伯淮从宗祠中除了名,旧日一方大员如今像丧家之犬,谁听见了都只会道一句可怜,可除了可怜别人还能再说什么?圣意就是天意,天意如此,只怪他气运不好罢。
江南官场涉及面之广,打击之大,堪称近五十年之最。
谁都猜测皇帝是想借六皇子落水一事,把江南的肥脂软膏拾掇妥当再重新划定这片富庶之地的归属之权,可知晓内情的却不以为然,皇帝盛怒之下,责罚重些,牵连广些,只是情绪使然,压根没想那么深,手段更没那么狠。
“皇上连账目都没拿到就定了刘伯淮的罪...”
临安侯府别山之上,贺琰阖眸静坐于黄花木大书案之后,手一下一下地扣在木沿边上,语气颤得像筛子:“刘伯淮是我举荐的,皇帝会不会收拾了江南的人,就将眼神落在我身上了...”
再睁眼,却见太夫人屏气凝神,手里数着佛珠像什么也没听见。
贺琰承认他慌极了,应邑在他眼前身亡,七窍流血,嘴里鼻里全是黑血,他眼睁睁地看着应邑慢慢阖上眼,他想破门而出,脚下却走不动道,等向公公再进来,又让两个小内侍把应邑的脸蒙上架在担子上往外抬时,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应邑想让他去大觉寺,不过是知道自己要被赐死前,想最后见他一面!
一壶茶,两个杯子,就算到了最后,应邑也没舍得把那杯茶递给他喝!
他就知道他贺琰的运气一向好得很!应邑死了,梁平恭死了,顾太后瘫了,他们都得到了报应,只有他,他还是当朝的临安侯,还是稳稳地坐享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不会的,应邑死后,我去见皇帝,皇帝都没有异样,没道理现在把十年前我举荐刘伯淮的旧事再拿出来说!”
太夫人没回应他,贺琰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语气笃定地提高了声量,却终究是不确定地再开口问询:“这件事会就这样终止了吧?江南官场腐朽经年,皇上定也是这样想的...”
太夫人手下一顿,佛珠便滞在了两指之间。
她有多绝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按下大夫救方福的手是因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那一步,情形之下,她必须有所抉择。
难道方福不死,方皇后就肯忘了应邑和贺琰是怎么逼方福的了吗?不可能。只要方福死了,制住行昭,谁又会知道贺家那时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硬起心肠来收拾残局,却对那个疼爱了许久的孙女心软了,心一软,事情便彻彻底底地垮了下来。
“男子汉敢做便要敢当。”太夫人睁开眼时,满含怜悯:“惶惶不可终日,如丧家之犬。一片叶子落下来,你都惊得跳脚...阿琰,你如今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心里明明知道缘由,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贺琰喉头一哽,眼看着太夫人缓缓站起身来,手里捻着佛珠往外走,将行至门口,转过头来轻声说了一句话,“阿琰你已经输了,从应邑身死,皇帝便将眼神落在了你身上。若刘伯淮不是你举荐上来的,或许他还不会落得个这样的境地...”
太夫人一只脚跨过三寸门槛,头抬了抬,天儿将放了晴,雨后初霁的暖阳膈在眼里,晒得人慌。
口中轻声呢喃了一句,贺琰听不见,连服侍在太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也没听清。
“幸好还有景哥儿...贺家就不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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