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风起,暮色四垂。
依旧是那片树林,依旧是那堆篝火,火堆余烬仍在,风过时,飘散青烟几许,灰烬数重。
当李梦龙与盘龙赶到那片树林之时,一切都已结束了,树林依旧是那般安详静谧,透着幽深与古意。
只有那堆仍未燃尽的篝火,似乎还在诉说着昨晚的情形,火堆旁躺着的一众死人,也是那场战斗的见证者。
这群人之中,大部分都是血蝠教的人,只有极少数的,仿似是黑衣教主的手下,李梦龙在昨晚与黑衣教主的战斗中曾留意过他们,因此,他才能一眼便认出。
毋庸置疑,这里发生了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场战斗是发生在李梦龙与盘龙逃走后,而且是发生在圣月神教与血蝠教之间。
李梦龙已猜到,昨晚他们走后,刘三栋为掩护他们,不惜以身犯险,竟胆敢阻拦黑衣教主,黑衣教主大怒,欲诛杀刘三栋,此刻,守在林外的刘三栋的手下们见事不妙,护主心切,遂群起反抗。于是,刘三栋的手下便与黑衣教主的手下杀在一处,血蝠教便与圣月神教拉开战幕。
李梦龙可以想象得出那一幕,他的眼睛已瞬间潮湿了。
他还记得刘三栋曾对他说过,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血蝠教,他的肩上挑着的是整个血蝠教百余人的身家性命,他的脑中装着的,是复兴血蝠教百年前的光辉鼎盛,他曾说,若是可以让他选择,他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再选择血蝠教掌门这条路,因为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他的负担实在太过沉重,他甚至已有些直不起腰来。
为了血蝠教,他不得不学会心狠手辣,为了血蝠教,他不得不学会耍尽阴谋诡计,为了血蝠教,他不得不学会变得圆滑世故,不得不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不得不学会卑躬屈膝,不得不学会巧言令色,他不得不学会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什么对复兴血蝠教有助,他便一定要学会什么,不管过程有多痛苦,有多艰辛,有多无助,他都一定要学会。
而他要掩藏的东西也有太多太多,他要藏起善良,露出奸诈,因为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要藏起同情,露出冷漠,因为人们不会可怜弱者,只会崇拜强者,并渴望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强者,然后再像当初强者欺负他们的那样,欺负弱者,他还要藏起真情,露出残忍,因为他要让大家都怕他,大家只有怕他,才会敬畏他,才会听他的话,他的掌门才能做得安稳,他要藏起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他每天都不得不戴上无数层面具,活成大家希望他活成的样子,做一个合格的掌门。可又有谁知道,他的层层面具之后,隐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张面容,恐惧,弱小,脆弱,又有谁知道,那一个个深夜,他是如何咬着牙坚持下来,待明日朝阳升起,他便又是那个威严,残忍,城府极深的一教掌门,他是尊贵的,更是悲哀的,这所有所有的一切,皆是为了血蝠教,皆是为了血蝠教的复兴大业。
也许,他是被压抑得太过痛苦,过去他已麻木,他已认命,他认为自己的一生便应当是这样的,他的一生,也应当为血蝠教献身,或许直到遇见李梦龙之前,他都是这样想的。
可他却遇到了李梦龙,在他最绝望,最麻木,最认命的时候,他遇到了李梦龙,不知这是他的有幸还是他的不幸。
李梦龙的乐观豪爽深深地吸引着他,打动着他,在遇到李梦龙之前,他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还可以像这样地生活,潇洒,快意,有酒便喝酒,没酒便吃肉,有酒喝时便大碗喝酒,有肉吃时便大块吃肉,他们似乎从来不知忧愁为何物,他们是真正的浪子,是真正的神仙,逍遥快活,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他们简直是那个恣意妄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孙大圣,而他则是那个永远也翻不出如来掌心的斗战胜佛,他虽是“佛”,却也只是如来手下的“佛”。
他也许深受李梦龙的启发,他也想如李梦龙那般活得潇洒,过得快意,于是,终于在今天,他撕下了他脸上的所有面具,他今生第一次活成了“自己”,为了朋友,为了兄弟,两肋插刀,快意恩仇,那一刻,他无疑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那一刻,他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王”。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又能从斗战胜佛变回成那个上天入地的孙大圣,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人生中的第一次尝试,便以失败告终,他其实应该明白,他也许早已猜到,斗战胜佛,无论如何翻腾,他也只是如来手下的一个“佛”,他也永远翻不出如来的那座五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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