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踏足中原?”
薛宇犹疑不定,仔细品味胡服年轻人所言,他与薛宇等人素昧平生,全然没有必要欺骗隐瞒,更得不到半分好处。
反倒胡服年轻人满腹疑团,怔怔地望着薛宇等人,这些中原人为什么没由来的对他们的公主兴趣浓烈,丝毫没有其他人置身内堂的恐惧,好奇之余胡服年轻人不忘继续开口道:“咱们公主久居漠北,一生从未踏足中原,早年间她还有些向往中原的好山好水,不过世事难料,大唐没了,谁都想独占天下,这中原之地几家纷争,莫说我们这些外族,就连中原人自己都民不聊生,当真是生灵涂炭,糟蹋了这好山好水,就连一亩良田都无迹可寻,真是可惜啊。”
胡服年轻人的眼里尽是惋惜,中原秀丽的山川是他们沙陀族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然而中原群雄却毫不珍惜,肆意横行、随处践踏。
这番话入耳让薛宇不由想起山河破碎的大梁江山,一时怅然若失,倘若大梁有一位明君,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王彦章或许会有一个还算不错的晚年。
唐依云全然没有薛宇的多愁善感,他没有什么家国情怀,他只做他想去做的事情,比如眼下关于朱邪月的身份,他探寻沙陀族的目的和薛宇全然不同,在二十年前,唐门曾经一夜损失八成高手,几近灭门,可是每每唐依云问及唐笑都是三缄其口,不愿多谈此事,唐依云唯一的线索便是沙陀族曾经参与这段剑神小筑和唐门之间讳莫如深的过去。
然而沙陀族就像是这片神州大地的柳絮,流浪在中原的各个角落无迹可寻,仅剩的几个有名有姓之人全是诸如李存勖之类的一方诸侯,且不说唐依云能否以一敌万,入得千军万马之中,即便活捉这些沙陀族人,他们是否愿意配合更另当别说,而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是随同薛宇等人猎奇的唐依云竟巧遇这只沙陀族残支,唐依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敢问诸位可是沙陀族本宗一支?”
唐依云抱拳一礼,没有任何客套开场便直奔主题,他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而且他确定胡服年轻人一定不会拒绝。
胡服年轻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唐依云,愣着半天没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中原江湖客会对朱邪月和沙陀族如此痴迷,特别是眼前的唐依云,目光灼灼、不苟言笑,这份执着甚至都让胡服年轻人顷刻忘了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本宗多为皇亲贵胄,或是一方诸侯,若是能攀龙附凤,我等又怎会偏隅于此。”胡服年轻人眉宇之间多了一丝哀愁,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那你们的公主还健在吗?”唐依云追问道。
胡服年轻人摇了摇头,惋惜道:“公主十多年前病逝,葬在了漠北。”
“那女魔头在耍我们?”
莫无忧顿时心里涌出一股无名之火,可是傲阳却不假思索便否定了莫无忧的指责:“不会,沐春风是真的死了。”
沐春风确实是死了,这是傲阳、薛宇和莫无忧亲眼所见,魏翔和常端一代江湖翘楚甚至在沐春风的尸首前嚎啕大哭,虽然他们终究不明白为什么阿玄要杀害沐春风,可是沐春风临死那一刻的安详傲阳看得比谁都真切,更何况沐春风一代武林神话,孤傲自负的性格绝不会配合他人行骗。
“那当年在剑神小筑的朱邪月是谁?”
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倘若真如胡服年轻人所言,沙陀族的公主朱邪月从未离开过漠北,那么当年雨夜求助剑神小筑的朱邪月又是何人?李克用的剑法又是从何学来的?
众人缄默,就连满腹困惑的唐依云也忽然不知从何问起,面前的这一支沙陀族似乎就是沙陀族裔内的平凡一支,可是唐依云转念一想却顿觉事有蹊跷,他们的动机又并不单纯,倘若真如胡服年轻人所言,他们犯不着在中原兴建这个所谓的迎客义庄,搜罗汇聚一些中原高手,更没有必要重赏落尘霜的人头,干预中秋之战。
“想不到中原年轻一辈还会记挂我等外邦之人,老夫实在受宠若惊啊。”
银白的月光摇曳在烛火和黑暗之间,四周此起彼伏凄厉的虫鸣,循声所至的黑暗里,一道低沉的声音伴着若隐若现的脚步声弥散在内堂的各个角落,仿若一首迷魂的春曲将内里所有的人和景矫揉在内。
薛宇等人的听觉、视觉甚至嗅觉都在这靡靡之音中变得有些迟钝,那一缕缕飘逸的白绫登时化作烟云游荡各处,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一时如梦如幻,有的甚至幻化面容艳丽的女子穿梭在众人身前身后。
“夺命梵音?”
就在唐依云发觉来者招式之后,周遭虚幻戛然而止,阴影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一袭白衣,饰有黄色金丝细纹,中等身材,面色红润,颏留微须,气宇轩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幽深的眸子透出一种威严孤傲。
正是那位迎客义庄庄主邈佶烈。
此间他左手拿着两枚铁核桃,每隔两息转一圈,端详着面前众人的表情。
“不知诸位少侠从何得知本族公主朱邪月之姓名?”
良久,见无人开口,邈佶烈淡淡一笑,随后打破沉默,不过唐依云没有打算坦诚相待,薛宇更不会傻到将剑神小筑和无我阁的那段经历说给一个初见不过一面的陌生人,更何况邈佶烈这个人处处透出一股阴鸷诡谲,一举一动都似预谋着什么。
薛宇噙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先朝邈佶烈抱拳一礼,旋即开口回道:“实不相瞒,我等都是江湖上的闲云野鹤,平日里最喜听说书戏曲,这朱邪月的名字乃是从一段街谈巷议的故事上听来,若是犯了忌讳,还请庄主海涵。”
邈佶烈玩味一笑,手里的铁核桃转了三圈后,徐徐言道:“街谈巷议?薛少可真会说笑,你的这个理由实在牵强附会,即便再怎么博闻强记的说书先生也无从得知我沙陀公主的真实姓名,倒不如说王将军和李三郎之间的过节让你得知朱邪月姓名更增几分可信啊。”
邈佶烈此言一出,莫说薛宇,就连一向冷酷的傲阳都不禁面露骇然,他们和王彦章、李克用之间的恩怨从未广而告之,江湖上虽有各种层出不穷的传言,可皆是不着边际,真正了解其中原委之人,除了李克用和他的鸦军,还有何心竹、幽兰和沐菊,就只剩薛宇、莫无忧、傲阳、唐依依与卞生花知晓此事,邈佶烈又从何得知?
薛宇不禁正色三分,心道这迎客义庄庄主绝不简单,竟直呼李克用的别名,身为李存勖的生父,李克用实乃沙陀一族的名望之人,手下更有“鸦军”这般精锐之师辅佐,即便很多中原势力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然而邈佶烈的眼里却透着三分不屑,即便被薛宇发觉也丝毫不遮掩。
众人腹诽邈佶烈究竟何人是何来历,而邈佶烈似乐在其中,任由众人猜忌,特别是唐依云在确认邈佶烈不知从何学来佛门禁术“夺命梵音”之后,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渐渐浮上唐依云的心头。
夺命梵音,吐蕃密宗的霸道内家功法,轻则使人致幻,重则摧人五脏,轻易不传外门,可这邈佶烈居然使得炉火纯青、信手拈来,必定有高人指点,绝非偷师学艺,难不成这沙陀族和吐蕃国之间交集匪浅?
“诸位少侠,既来我迎客义庄,便是老夫的客人,老夫备了些薄酒,虽比不上中原的杜康、屠苏,但占应景之优,还望诸位不吝,尝尝老夫的家乡酒。”
邈佶烈说罢,薛宇、莫无忧、傲阳、空空儿和唐依云身后竟凭空多出了五把圈椅、一面高桌,桌上放有五枚碧绿透光的小杯,一瓶长颈玉盅,其内装有如血浆般的液体。
“嗯?夜光杯?葡萄酒?”
薛宇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酒鬼,他很喜欢酒,特别是一些有独特性格的酒,比如面前产自塞外的葡萄美酒。
唐依云虽然很少饮酒,但那桌上玲珑小巧的夜光杯和一股悠悠而来的独特酒香,仿若有种无法名状的魔力,拉扯着他全部的注意力。
月光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光临,但是这一次并没有让薛宇感到欣喜,相反一股难以言喻的错愕立即涌上薛宇的心尖。
月光是从内堂的顶端倾洒而下,莫无忧张着嘴半天都无法合拢,因为他记得方才头上明明是还算完整的天花板,怎么此间却换作了天井?
空空儿亦是呆若木鸡,这段时间他可是被整得魔怔,不论看什么都觉得自己疯了一半。
抬头望着月光,傲阳和唐依云眉间紧皱,这天井绝不会因为是疏忽大意才未被发现,他们这些人可都是江湖上的老手,这种错误本不应该犯,然而这天井就是如此真真切切的落在那里,嘲笑着他们。
可是诡异的事儿才刚刚开始。
当他们再回神时,那桌面上的五枚夜光杯内居然倒满了诱人的葡萄美酒!
“诸位,请。”
邈佶烈噙着三分浅笑,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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