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古道,两边街铺林立,各处车马如龙,相衔不见首尾。
这本是一座古老而悠久的小城,因近汉水北岸,常有洪涝之灾。数百年前,仲山甫受封樊地而夯土扩城,高筑厚墙,这里便成为了樊国都城。
其后世子孙多繁衍于此,以樊为姓。都城数被扩建,一度繁荣起来。
由于每逢雨季,汉水上涨,水涝十分常见,居民多受其苦,这座古老的城池始终没有被历代朝廷所重视,曾经的繁荣已慢慢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随着时间推移,岁月变迁,这里的樊氏逐渐衰落,城池的规模也越来越小,它已渐渐被世人所遗忘,到如今,只是邓县境内的一座小城,墙高不过丈余。
几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刘縯在湖阳舅舅家里,结识了自樊城而来的樊兴。原来湖阳樊家也是源出樊城,后来迁涉而出,虽异地而居,却从未与樊城的本族断绝联系。
樊兴这次来湖阳,是向湖阳樊家求助的。他向刘縯的舅舅樊宏提议,既然小长安能在短短几十年间由一个小小的村落发展成为现在的商贸重城,樊城为何不能?
论文明,樊城乃是千年古都,讲地理,其西临大道南倚汉水,北方的物资可以很方便地运来,由宽阔的汉水,直抵江南。
而小长安,虽有淯水之便,但要辗转二百多里水路,才能抵达汉水;且受季节影响较大,遇到干旱缺水,往往河道拥堵,行船缓慢,南北的商贾早有怨言。
小长安繁华至此,皆因世人不知樊城之要也!
经过一番商议,樊宏终于被打动,决定投入大量车马,建立一个货运商队。
可是眼下还有一个难题尚需解决。这么一个庞大的商队,需要大量人力,更需要有武力上的后盾支持,否则必出乱子。
樊氏虽是当地的望族,却多忠厚老实,从不与江湖上的势力结交。
正为难间,刘縯笑道:“舅舅无需烦恼,人的事情好办,交给我便是了,我们刘家要人有人,道上的朋友,多少也会给我点面子。”
樊兴大喜:“我怎么忘记了,伯升乃是名满南阳的人杰,有你出马此事可成。”
三人商定之后,便开始着手操办,只短短几年间,便把往返河水渡口与樊城之间的货运商队建立了起来。樊兴在做生意上,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随着货运商队的兴起,樊城的名气越来越大,樊兴自然赚了个盆丰钵满。不过,这便也引来了他人的眼红,盯上这块肥肉的人已越来越多。
这日,刘縯与樊兴再次相逢,二人在正厅用茶,同来的刘氏族人则在偏厅休息。
刘嘉、刘稷两人侍立在刘縯身后,朱祐侍立在樊兴身后。
樊兴是一名体型粗壮的中年人,三十多岁模样,长得虎眉方脸,皮肤略黑,腰身圆胖而个头不高,给人一种沉稳、踏实的感觉。
他放下茶杯,自信满满地道:“伯升啊,实不相瞒,这两年我确实赚了不少。这樊城已渐渐成为了南阳境内的第二大货运市肆,每日都有成堆的物资在汉水边等着装卸。我敢保证,不出十年,这里的繁荣将超过小长安。”刘縯微笑不语。
他接着道:“不过这也应验了‘树大招风’这一古训,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秦丰那黄口小儿见这里的货运规模已成,便来从中作梗,想要得点好处。”
刘稷大吼一声:“今日他稷爷爷在此,倒让那鸟人来撒野试试!”
众人知道刘稷的脾气,都笑而不语。
刘縯忽道:“听说秦丰放出话来,我们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但凡来樊城装货的船只便过不了襄阳。你觉得他有这个权力吗?或者说他有这个能力吗?”
樊兴道:“这是那黄口小儿的无稽之谈,要想名正言顺地查封过往船只,必须要有州郡颁发的檄文。再说了,光封锁从樊城装货的船只,这说不通,根本就是胡扯。他顶多就是像上次一样,纠集一些地痞恶霸暗地里捣乱罢了。”
刘縯冷笑道:“如此看来,是对方自认为在荆襄一带有那么点实力,因此有恃无恐地向我们发难。我去会一会他便是,对方上次扣留了我们多少人?”
樊兴道:“一共被他们带走了六人,另外还打伤了我们十余人。”
刘縯道:“对方来了多少人,竟有这个能耐?”
樊兴脸上微红:“说来惭愧,对方虽然只来了一船十余人,但其中四人非常厉害,我们没有一人能够与之匹敌……沿岸的栈桥都被他们损坏了不少。”
刘稷一提大斧,怒道:“嘿!这群鸟人着实可恶,他稷爷爷一到准把他们打成鸟样。大家还在这里闲聊什么?赶紧过去,收拾了这群畜生再说。”
朱祐笑道:“黑熊,你自称为人家的爷爷,那岂不成了鸟爷?”
刘稷登时呸呸连声,喷了朱祐一脸口水。
刘縯道:“黑熊,这话在家里说说就行了,一会到了那边,你最好不要说话。我们即将举旗起兵,尽量不要与地方上的势力结怨,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
刘稷瞪着一双大眼,道:“对方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我们还要忍气吞声?”
刘嘉微微一笑,道:“黑熊,这叫忍辱负重,等你长大一些,自然就明白了。你暂且听伯升哥的安排就是了,他又不会害你。”
刘稷转了转一双牛眼,愣头愣脑地道:“哦,那好罢。”
几人一直聊到了申时,才将所有细节商定。
这时,刘縯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随我去会一会他们。”
各人都自信满满,昂首挺胸地随他出了大厅。
院子门口早已等了十余辆马车,上插“樊”字旗号。樊兴朝身后一名汉子道:“通知下去,准备出发。”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不一会,院子里站满了人,大家有序地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往城南而去。
长长的车队,在汉水的北岸停了下来。
刘縯气定神闲地下了马车,就那样负起双手,信步往前面的渡口走去。
岸边上,滞留的物资已经堆积如山,各家货主正在那里望水兴叹。
几人见了樊兴这边一大群人正意气风发地往渡口而来,知道将有一场好戏上演,纷纷停足观望。路旁的好事之徒自发地聚到了一起,正交头接耳。
前方便是樊城最大的渡口,这里本该是一幅人影穿梭、搬运繁忙的景象,而此刻却冷冷清清的。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碎木,瞧得刘縯怒火渐起。
渡口边的浅水之上,有一大片残破的栈桥,栈桥上摆了四张食案,有十来人正在那里饮酒作乐。一艘两层的画舫就泊在旁边,悬挂的灯笼上绣着一个“秦”字。
刘稷瞧得怒容满面,咬牙切齿道:“待我去收拾了这群鸟人。”
刘嘉一把拉住他手腕,道:“且慢,你忘记伯升哥的话了吗?”刘稷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屑道:“跟这种人,有什么好商量的?”
刘縯立于岸上,朝下面抱拳道:“各位南郡的朋友,在下刘縯,有幸拜会。既到南阳做客,何不上得岸来共饮一杯?”
一名满脸黑须的大汉闻言往这边瞧来:“你便是蔡阳刘伯升?”
刘縯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不待黑须大汉搭话,同席的一名尖嘴瘦汉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听说你在南阳的名气很大,不知敢否下来与我对饮一杯?”
此人言语中充满了挑衅,引得岸上的刘氏族人一阵喝骂。
饮酒的那一众人,却是大笑连连,形态狂傲至极。
刘縯打出手势,他身后的人慢慢安静下来。
待众声平息,他缓缓走了下去,不以为然地道:“既然这位朋友盛情邀请,刘縯自然不能令大家扫兴,便来叨扰一杯。”
刘嘉和刘稷自然跟了下去,朱祐受刘縯嘱托,要保护樊兴,便留在岸上。
樊兴正琢磨着要不要带人下去,这时刘嘉回头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他立刻会意,便令大家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刘縯刚踏上栈桥,尖嘴瘦汉手中的酒盏突然脱手而出,发出嗡的一声,朝刘縯面门激射而至,口中道:“在下张杨,敬尊驾一杯。”
他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却是一副傲慢的表情,半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
刘縯微微一笑,伸指弹出一道劲风,那酒盏如同撞上了一团棉花,在他面前一尺处缓缓停了下来,便似有人送过来的一般,一滴酒水都没有溅出去。
他左手轻轻探出托住盏底,优雅地递到嘴边,将酒水一饮而尽,朗笑道:“多谢张兄的好酒。”小指在盏底一弹,酒盏螺旋飞出,不偏不倚地往张杨身前落去。
张杨伸手去接酒盏,却发现盏上传来的力道奇大,一时拿捏不住,酒盏啪的一声落在了身前的食案上。岸上登时传来一阵喝彩,羞得张杨面红耳赤。
黑须大汉见己方失了颜面,厉声道:“在下张成,也敬尊驾一杯。”他将身前酒盏用力一拨,那酒盏便沿着一条弧线,飞射而出。
空中传来一声尖响,刘縯心道此人的功力要高出张杨许多,当下小心提防。飞来的酒盏却在他身前半尺突然改变方向,往他脑后绕去。
刘縯也不着急,当下听风辨位,静观其变,不让精神受其干扰。那酒盏在他身前快速旋转了数圈之后,倏地往他右脸撞来。
他不禁暗叹对方手法之精妙,难怪樊兴的人之前吃了大亏。
酒盏已离他太近,他唯有侧脸避开,然后反手一掌贴出,使了一股螺旋之力。
便在此时,坐在张杨对面的一名壮汉突然道:“在下张康,敬你一杯。”话未落音,手中酒盏急射而出,往刘縯腰间“京门穴”撞来。
这哪是敬酒?简直就是无耻偷袭。他这一下不但出手狠辣,且恰好选在对方分神应付之前那个酒盏的空当儿,其用心不可谓不毒。
对方几人都脸露得意之色,料想刘縯喝不了这酒,必定要失了颜面。
刘縯见对方如此恬不知耻,心中暗骂一句。他此刻招式已经用老,要想同时接住两只酒盏恐怕难以办到,这可如何是好?
若只避开后面的酒盏倒是不难,不过如此一来摔碎了酒盏,便授人以柄了。他本想先声夺人,令对方知难而退,来个和气收场,不料对方竟如此不知好歹。
既如此,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思虑飞转间,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猛地伸嘴一吸,上头那盏里的酒水便聚成一线,往他口中而去。他道声好酒,掌上使劲一拨,那盏便往它的主人飞旋而去。
往腰间撞来的酒盏眨眼间贴身而至,眼看已不及躲避。在此惊险时刻,他腰腹肌肉倏地往里收了两寸,一手恰好赶到,将酒盏托起。
那酒盏贴着他臂腕往上旋转而行,自肩头跳起,到了胸前。他又伸嘴一吸,把酒水喝了个干净,右掌顺势一拨,空盏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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