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古庙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诗人游客,他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时而大声交谈,时而放声大笑。
古庙的后山,有一道古老的石阶,一直延伸到了山顶,沿途有许多亭阁,亦有不少古迹和碑文,吸引了不少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山坡间一座凉亭内外,早已坐满了歇脚的人,阴丽华和几名家仆赫然挤在其中。
边上有几位老者,正拿着一个酒葫芦轮番畅饮,高谈阔论之时,一人说起司马相如的辞赋,言下对那首《凤求凰》十分推崇。
另一人亦有同感,捻须道:“真是岁月无情,令人嗟叹。年轻时常去乐馆听曲,最好听的永远都是司马先生的那曲《凤求凰》,实在回味无穷,如今年纪大了,早已不适合去到那种地方,多年未闻此曲,人生失趣不少。”
这几人自顾自地尽兴而为,言行豪迈,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名白净少年,向几位老者躬身道:“老人家,请恕晚辈打扰了,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这才不请自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刘秀,他竟追着阴家姑娘的脚步到了这里。
几名老者乍一瞧见刘秀,都脸现惊叹之情,后者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这种眼神,他平日里没少被别人这么盯着看过,这都是因为他那奇特的面相。
“你有何事?莫不是想讨口酒喝?哈哈……给,都是性情中人,无需见外。”
“人家都说了,那是听到我们几个老头子的谈话才过来的,肯定不为这口酒。”
“诶?他肩上的布袋,瞧着像一把琴……”
刘秀拍拍后背之物,笑道:“老人家所言不差,这是一把琴。小子不才,也是琴曲爱好者,正好会弹那曲《凤求凰》,愿来献丑,只求博得诸位老人家开心一笑。”
几名老者登时抚掌大笑,道:“快快有请,我等求之不得。”
刘秀解开背上的包裹,露出一把琴来,当下席地而坐,取琴于膝。他一手轻抚,试了一下琴音,瞥眼瞧了阴丽华一眼,见她正漠不关心地望着远处。
那老者道:“音色清脆,是把好琴。公子请罢,我已等不及啦,哈哈……”刘秀微微一笑,当下把头一扬,双手按往琴弦,一阵悦耳的琴声悠扬而起。
他唱道:“
凤兮凤兮到他乡,遨游四海苦彷徨。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遇海棠!
楚楚女郎十倚栏,笑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莫使日夜眼欲穿!
凰兮凰兮从我栖,琴瑟和鸣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盼得相从头三垂?
双翼俱起翻高飞,万里层云永相随。
……”
刘秀对音律极有天赋,尤爱古琴,技艺之高超在当世亦属上流,此曲一起,路人停足观望,憩者翘首寻音,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琴曲终止,余音似乎还在林间环绕,众人大多意犹未尽,不肯离开。
“哈哈……”那老者发出一阵大笑,“妙极,妙极。琴弹得好,词也改得好,令人耳目一新。”刘秀却有些心不在焉,脸色惨淡地道:“老人家过奖了。”
他刚才所唱已毫无保留地表露了自己的情意,并大胆直言,对方若是同意,便点三下头以作回应。然而一曲已尽,伊人始终不闻不问,随着家仆往山下去了。
他一时心灰意冷,默默将琴收起,却听那老者道:“年轻人,听你所唱,似乎已喜欢上了一位姑娘,但对方不知你的情意,是也不是?”
刘秀被人道破心事,既卑且慌,匆匆道声“晚辈告辞”便黯然而去。
“年轻人,老朽刚才听你一曲,这里有一句良言作为回报。拨云终能见日,凡事贵在坚持。”那老者追出几步,望着刘秀远去的背影一阵轻叹。
泉水中,刘宸猛地睁开双眼,纳气吐声,妘绮柔嘤咛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淤血。
“大功告成!”他收回双掌,缓缓站了起来,“你试运一下真气看看。”
妘绮柔略一调息,而后欣然道:“热毒已清,经脉已通,真是太好了。”她站起身来含情脉脉地望向对方,又道:“谢谢你啦!你没什么事罢?”
“我能有啥事!耗了一点真元而已。”他眉毛一扬,笑得颇为得意,“这次又让我发现一个窍门,原来我在水中为别人疗伤,也能事半功倍。”
“嘻嘻……既然咱们都没事了,这便去找青儿他们罢?”
“你伤势初愈,需要休息一下,等我抓条鱼来,给你补补身子。”
“你怎么抓?这水中有鱼吗?”
“这里水温太高,自然没鱼,下游肯定有的。我自小便在师门的后山溪谷摸鱼,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回,你就在这里等我凯旋而归罢,哈哈……”
“你莫要走得太远,我……一个人害怕。”
“知道了。”他说着便往岸上爬去,岂料刚一站起,锁骨“缺盆穴”处陡然传来一阵剧痛,当下头晕目眩,跌了一跤。
妘绮柔忙爬上岸来将他扶起,急道:“你怎么了?”
他强笑了一下,面色痛苦地道:“封印的真气似乎太多了,需要立刻引导,将之转化为地龙真气。”她道:“那你赶紧运功导气罢,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刘宸点了点头,盘腿在原地坐好,勉强把散乱的真气归于丹田。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只要经脉内的地龙真气空虚,封印在锁骨“缺盆穴”处的真气便会激荡起来,自发地带动阳维脉,再由阳维脉贯通胸、背诸穴。
但是怎么才能让经脉内的地龙真气空虚呢?除了慢慢耗尽之外,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之引走,“匿藏”起来,至于藏在哪里,他却不知道。
他当时只想到可以把热毒吸纳过来进行封印,却没想到有封印不住的可能,更没想过一旦封印不住,又该怎么办。
他心中琢磨道:“既然天、地二龙真气可以合而为一的,我何不试着将地龙真气往手太阴经脉里引去,天龙真气正是始于此经脉之中。”
情况越发糟糕,他猛一咬牙下了决心,遂将体内的地龙真气迅速聚起,沉往丹田,而后引往胸腹,但真气至此却再难上行,只得在胸腹诸穴间乱窜。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已没有退路,若不突破这道难关,大祸将至。
值此生死关头,他脑中突然浮现出几条胸腹间的行气路线,几句晦涩难懂的口诀,平时从来不会用到,但恰与此时此刻的经脉异象十分吻合。
这不正是那幅残缺的经脉图?他一个激灵,似有所悟,依着图中的行气方法,引着真气在胸腹间的经脉中曲折往复地行走起来。
阴维脉内越发清凉,蓦地生出了一股寒流,往胸腹蔓延而去。
这不是与之前阳维脉出现的异动如出一辙吗?他心中一喜,自信已明白其理,当下再不多虑,大胆地把地龙真气往阴维脉引去。
果真如他所料,阴维脉内真气激荡,一阵抖动,无数股寒流直往四肢百骸里钻去,胸前“中府穴”蓦地生出感应,将部分地龙真气吸纳在内。
这中府穴正是手太阴经脉的源头之穴,为阴消阳生之始,地龙真气一入此穴,静可固本培元,动可滋阴生阳,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一来,体内的地龙真气已被他成功“藏”起一部分,阳盛阴虚之下,封印在缺盆穴处的真气自发地倾泻而出,冲向阳维脉。
一切都如愿而至,接下来就熟门熟路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虽然有了上次的经验,却还难以运用自如,这股倾泻而出的真气来得太急,登时将他经脉震伤。
他勉强将那团灼热的真气控制住,往日月穴聚去,几经挣扎之后,总算有惊无险,经脉内归复清凉,真气盈盈却无胀痛之感,只是胸口闷得利害。
他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胸中的窒闷之感倒是减轻了不少。
妘绮柔见此情景,吓得脸色煞白,惊叫道:“你感觉怎样?”
刘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还好天助我也,让我摸对了法门。不过一时尚不能运用自如,伤了经脉。”他喘息了一阵,脸上尽是兴奋之色:“这次因祸得福,我已想通了修练「天地潜龙」剑法的奥秘了,哈哈……咳……”
她一阵心疼,道:“瞧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笑得出来。”
他打坐调息了一阵,面色好了许多,不过满身血渍,样子挺吓人的。
“咦——”他忽然惊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哈哈,没事,我突然发现体内的经脉似乎又扩张了。”
“当真?如此说来,你之前的种种猜测都是对的,此刻连我都不得不感叹你师门武学之博大精深,若说它有夺天地造化之能亦不为过。”
“哈哈……我抓鱼去了。”
她皱眉道:“还是别去了罢?我不放心。”
他一个腾空翻得老高,顺手摘下一根树枝,走到她身前,为她戴在头上,道:“送你一根碧玉簪,哈哈……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尽是浓浓的情意,只此一顾已胜过千言万语。
她终于放下心来,笑道:“好罢,快去快回。”刘宸应了一声,蹦跳着去了。她便回到泉水中,把头上的树枝摘了下来,一个人在那里把玩。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果真捧着一条巴掌大的鱼从岸上奔了过来:“我回来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一下去就摸到条大鱼,你看,肥得很哩。”
“这么快就回来了,嘻嘻。”“心中惦记着你,抓到一条这便回来了。”“哎呀……这鱼是抓到了,可怎么吃啊?”“这个难不倒我。”
他往怀里一摸,手中已多出一团巴掌大的东西,哂道:“看我有乾坤袋。”
“嘻嘻……里面是什么?”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变——”他解开袋子,现出一副打火石来。
“哇,里面竟然没湿,你这乾……坤袋真好。”
“那是自然,能让我随身带着的东西,肯定都是宝贝,你再瞧这上面的图案,一笔一画都栩栩如生,必定出自名人巧匠之手,这可是西域王国进贡给……咳……”
“西域进贡过来的东西不是该在皇宫里放着吗,却怎么到了你身上?”
“哎呀,我也奇怪啊,这东西怎么到了我身上呢?嘿……时间长了记不清了,反正它已经跟了我好久了,早已与我心灵相通,不分彼此了。”
她听得摇头轻笑:“你这人……”
他似乎怕人追问这东西的来历,岔开话题道:“柔儿,咱们赶紧拾柴生火,尝尝新鲜的烤鱼,嗯……顺便把衣裳也烘一烘,一起边吃边聊,岂不快哉?”
她第一次听到他这么亲热地称呼自己,当下羞红着脸,温顺地点了点头。
他在附近找了些枯枝须草,不一会便生出一堆火来,后从靴子中取出一把短刀,砍下一根细长的树枝,将它削出一个锋利的尖头,把鱼穿上,架在火上熏烤。
他又砍下几根树枝,搭成一个架子放在火堆旁,遂将全身衣裳脱下,烘在上面,顺手拾起地上一把树枝围在下身,用藤条捆好,算是新的下裳。
“诶……”他来到溪水边上,向她招了招手,但只说出一个字,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一时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光着上身傻傻地站在那里。
妘绮柔见了他这副模样,登时脸颊绯红,头也不敢抬起来。
他转过脸,支支吾吾地道:“你把衣裳都……脱了罢,放到岸边,我好拿去火堆旁烘干。”她细声道:“知道了,你先到旁边去。”
他如释重负,道:“我去看看鱼烤得怎样了。”
过了一会,妘绮柔喊道:“可以了。”刘宸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奔了过去,低着头将衣裳取走,放到火堆旁的架子上,但架子太小,似乎有些放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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