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晕了几个时辰,等到奉英醒来,已是红霞似血,日薄西山。他放眼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几步之外,竟是一座正在燃烧的尸山。烈火熊熊,吞肌噬骨,那些尸体大多已焚成骨架,有的更是碎成灰烬。一阵夕风吹过,骨粉四下飞舞,并着那一堆燃烧的骨架在血色夕霞映衬下,显得格外恐怖。李奉英吓得哆嗦个不停,连连向后退去,却忽地撞上一物,回头看去,见是那黑衣蒙面人站在身后,不由得又是一惊。
那黑衣人也不正眼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吧。”说着便去牵马。奉英环视四周,既不见幸存下来的那十多位难民,又不见自己妹妹云锦,再看那一堆火骨炽灰,小小年纪的他不由得一阵迷茫。他伸手捡起地上的牛皮袋,怔怔出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奉英出神间,那黑衣人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当那人走近时候,奉英忽然抬头问了一句:“我的乡亲们呢?”黑衣人整了下马鞍淡淡地说:“都在那里。”
奉英大骇:“你...你杀了他们?”黑衣人不说话,算是默认。奉英又问,几乎是带着哭腔颤音:“那我妹妹呢?”他死死盯着那黑衣人,生怕黑衣人说“也在那里”。心里这样想着,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黑衣人本来语调虽冷,无甚喜怒。他看到奉英流泪,也不知是因厌恶小孩哭闹,还是别的原因,竟忽地发起怒来,厉声道:“不许哭!给我忍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妹妹!”奉英被他这么一吓,登时止了哭,颤声问道:“我妹妹还活着?”黑衣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整好马鞍对他说道:“走吧。”
奉英看黑衣人牵了两匹黑马,不由得喃喃道:“我不会骑马。”黑衣人冷冷道:“谁让你骑了?”说着跨镫上马,低手将奉英拉上马来置于后鞍,接着左手持缰,右手引了那匹黑马,挥喝一声,便即向西奔去,只余下这焚尸业火,兀自噼噼作响。
黑衣人带着李奉英一路向西,直行到日隐西山方才下马停歇。刚下马不过片刻,只见先前骑乘的那匹黑马长嘶一声,竟倒地死了。原来那黑马本就不是良驹,负了二人奔行半日,早已疲惫不堪,加之强盗本不慎保养,未曾饱饲。如今竟是力竭而死。
黑衣人轻哼一声,也不管那倒毙了的马匹,只是环视一周,查看是否有虎熊出没。待看了半天,只觉着四周荒凉萧瑟,连草木也未见几处,便放下心来。就近寻了块巨石,将奉英安置下来。只叮嘱了一句‘不要到处走动。’便牵了马匹,也不说干什么,独自一个人去了。
奉英一个人在巨石上如坐针毡,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消退,此地又木少草稀,地上余温也早已散去。暮风一过,竟是些许凉意,直吹得奉英哆嗦地蜷成一团。又过了片刻,夜色四合,众星高挂。奉英抬头看着满天繁星闪闪,不由得痴痴地出神起来,恍恍惚惚地竟要将那下午发生之事忘却,只沉浸在这如水夜色之中。
正出神间,忽然听得天边一阵哀鸣,循声看去,原是一只落单的大鸟且飞且鸣,叫声哀苦悲切,煞是凄婉。奉英虽然年幼,却也识得其意,不禁在心里想到:“这大鸟怎么叫声这么忧伤?难道它的亲人也离开它了吗?”想起自己亲人离散,独自一人,小小孩童心中竟忽地对那只大鸟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之心,不由得便流下泪来,又忽然想到那黑衣人说过,倘若看到自己再哭,就杀了自己妹妹,忙又止了哭声,只看着那远去的大鸟呆呆出神。
正出神,忽然听到远处一阵低吼,低眉便看到远处点点荧光忽明忽暗。奉英只当是鬼火,不禁吓了一跳,仔细看时,竟是一群粗尾巨狼。
奉英吓得猛地一抖,一年前村里曾经逮到过一只闯入村庄的野狼,奉英见到时虽然已经被村民打死,但是獠牙森森,巨目如灯,模样仍是十分恐怖。村里猪羊牛骡被咬伤十多头,足见这野狼之凶猛。没想到如今竟在这荒郊野外见到这么多野狼,这可如何是好。
正思考着,群狼已经低吼着围将过来。奉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只想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却见狼群逐渐向不远处的死马围去,接着便听到撕咬之声,那狼群本有二十多头,此时将死马围住仍有十多头无处下口。那十多头野狼虽然低吼连连,却也无可奈何。原来狼群也像人一样,等级分明,遇到猎物先由首领享用,接下来是年轻体壮者,至于伤老病残,能吃到一点残肢内脏,已是不易。
那十多只野狼在群狼旁边徘徊半响,见马肉将尽,求食无望,竟缓缓向奉英这边围来。奉英本以为脱险,不料此刻再被野狼围困,虽是绝望,却也不肯坐以待毙,便顺着那石块向上攀爬,那石块本有两三人高,要瞬间爬上,却也不是易事。也幸得奉英原是顽童,爬跃登高本是天性,片刻之间已经爬到巨石顶端。那十多匹野狼本就是老弱病残,体力有限,加上狼爪不及人手脚灵活,如何攀爬得上?只能围了那块巨石来回跑动,长啸不停。野旷清幽,声传千里,只听得人胆战心惊。
那马肉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群狼听得啸声,知道又有猎物,便抛下马骨,一起围了上来。
奉英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是仍然想到黑衣人说的话,不敢大声。见群狼各个跃跃欲试,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响个不停。群狼牙尖爪利,自己身无寸铁,但凡有一只野狼窜上巨石,自己便难逃一死。正如此想着,一只巨狼看准奉英所在位置,后足一弓,噌地一下,竟足足跃起数丈,直向奉英所在处扑来,瞬间已经扑上巨石,将奉英按在爪下,低头便向奉英咽喉咬去。
奉英虽年幼,被野狼按倒不能动弹,可求生的欲望还是让他死命挣扎,双手四下乱扯。匆忙中抓到一物,虽不知是什么,却也顾不得分辨,抓在手中不由分说便向那巨狼头上砸去,只听得‘砰’的一声,这一击竟是将那巨狼生生打下了巨石。
那巨狼被击落巨石,狼颊吃痛,低声作吼,左右盘桓却不敢再次跃上。奉英虽死里逃生,却仍是心有余悸。他低头看去,看到手中救命之物,原来是先前盛水的牛皮袋。这袋子自从爷爷死后他便一直带在身旁,适才被野狼扑倒,牛皮袋被震落在地,慌乱之中又被抓在手中,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牛皮本厚,加之里边尚有些许清水,抽将在野狼面颊,便如同皮鞭鞭笞一般疼痛。看着手中牛皮袋,想起爷爷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妹妹又下落不明,自己更是被人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千般苦楚涌将上来,心中只觉倒还不如死了,便能和爷爷在一起了。毕竟是孩童,只因小时爷爷说过人死后会和亲人团聚,此时便起意求死。如此想着,竟是连那牛皮袋也不想握了。
群狼见他放手,迟疑了片刻,便齐齐向他扑来。奉英本来一心求死,但狼群瞬间已经扑到面前,谁又能面色不改?奉英不由得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牛皮袋保命,但群狼迅猛无比,哪里还来得及?
正在这危急时刻,只听“嗖”的一声,一柄黑剑破空飞来,噗地一声将扑至奉英面前的两头野狼钉死在一侧,数枚金锥紧随其后,又钉毙数头野狼。后边狼群见头狼被杀,登时慌乱起来,各个跃高跳低,吼叫连连。
奉英再一次死里逃生,惊魂未定之时已经将那牛皮袋紧紧握在手里。无论一个人寻死之心多么强烈,从死亡边缘走过一遭,又有几个还会妄言生死?他向飞剑处看去,果然是黑衣人骑了那马匹,正朝这边疾奔。原来那黑衣人见天色将晚,无法赶路,便寻思在这野宿一宿,因牵了马,去寻些柴草,打算将那死马烤了果腹。四下荒凉,柴草颇少,便去的稍远些。好容易寻了些枯柴,刚捆好勒在马侧,便听到来时地方一阵狼嚎。他心下暗道不好,忙跨马勒缰,向回奔去,终于千钧一发之时将奉英救下。
黑衣人策马奔至巨石之下,喝退了群狼,转身将黑剑取了下来。群狼虽退开些许,却仍然不肯退去,围着二人嘶吼连连,跃跃欲试,几只胆大的,已经慢慢逼上前来,露出森森獠牙。
“不知死活的东西!”黑衣人冷笑一声,右手一挥,数枚金锥便从袖中飞出,几只野狼眨眼之间纷纷眉心中锥,倒毙在地。群狼见顷刻之间已经死了这么多同伴,虽是低吼连连,却也不敢怎样,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散了。
见狼群退去,奉英悬着的心总算得以放下,慢慢地攀着石块从巨石上爬了下来。他正想对黑衣人说声谢谢,却冷不丁地右颊一热,‘啪’地一声,竟是黑衣人反手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这记耳光打得甚重,直打得他身子猛地一歪,头昏脑胀,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稳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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