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爬上树梢的月亮又大又圆,泼洒下温柔的光芒。
不远处的稻田中刚刚收获过,在月光的照耀下,堆砌起来的稻秸子仿佛一个又一个的小型营垒。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稻草的味道,这种味道让赵苞感到熟悉而又亲切。
以前在泗州老家的时候,每到这样的时节,就会和父亲一起拎着“鞭拍子”通宵达旦的在打谷场上忙碌。
晚稻收获之后,一定要尽快脱离、晾晒、储藏,若是遭逢一场大雨,可就遭殃了。
父亲挥动着“鞭拍子”捶打稻穗的形象在赵苞的脑海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那有节奏的捶打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着。
贫寒的家庭养不起闲人,作为家中的长子,从小就跟随父亲下田耕种,尽可能的分担生活的压力。
这也是农村最基本的生活状态,男孩子上了十几岁之后就必须开始沉重的劳作,只有少数少年能够继承父辈的手艺,成为泥瓦匠、铁匠或者别的工匠。
若是能够到县城里去做学徒,则有可能成为一个做买卖的生意人,不过那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儿。
虽然赵苞真的很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走州过县的商人,最终却事与愿违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名士兵。
参军入伍不是赵苞的本意,但却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官府的差人要抽丁,作为家里的长子,赵苞有必要顶替父亲来服役。
“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是最传统的观念,若不是被逼的实在没有法子,谁也不想做丘。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当中,说不准哪天就战死沙场身死异乡了,说不得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下呢。
好在赵苞的运气还算不错,在军伍当中遇到了本乡本土的老兵,赵苞赶紧和这个老兵攀起了交情,尊其为“族叔”,得到了不少的关照。
但是现在,他却必须“关照”一下这位“族叔”了。
当初“泗州兵变”的时候,“族叔”老桑受伤了,被削下了三根手指头。
虽然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势,却会对战斗力形成很大的影响。
一般情况下,这种人会被转为辅兵,不仅要从事更加艰苦沉重的劳作,各方面的待遇也会急剧降低。
作为在一个锅里使马勺的兄弟们,众人都在竭力帮着族叔老桑隐瞒受伤的事儿。
但是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过去,能隐瞒到月底就算是很不错了。
作为这一群降兵的首领,老独眼儿已经帮他想好了一条不错的出路:“老桑啊,只要坚持到月底,我就有办法给你报一个因战负伤,到时候就好说了。”
族叔老桑的手指头确实是在和辫子兵激战的过程中被削下来的,这是事实,但是他受伤的时机不对。
他受伤的时候,还没有正式投降,应该算是清军而不是明军。
大明朝的王师凭什么给一个清军“因战负伤”的待遇?
若是再打一场的话,就说是在归降之后受的伤,待遇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月光照耀之下,老独眼儿那半张满是伤痕的脸孔显得有些恐怖,但大家却觉得分外亲切,他正在小声的叮嘱着手下的降兵们:“洪承畴已是笼中之鸟瓮中之鳖,扬州那边早就打的不知道谁是谁了,我估摸着洪承畴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肯定会想办法往咱们这边跑。”
洪承畴能不能顺利的突围,淮扬大战的最终结果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是这些人应该关心的问题,他们只关心一件事而,那就是老桑的待遇问题。
“老桑这后半辈子能不能过的安稳,就看咱们爷们儿的嘴巴是不是足够严实了。”老独眼沉声说道:“老桑受伤的事儿,谁也不能说出去,只要再打一场,咱们就咬死了说是新伤,好歹给老桑挣个因战负伤的待遇,我听说毅勇军的待遇,那是相当的不错呀。”
毅勇军对待死伤将士的待遇确实相当的不错,简直堪称“奢侈”。
最大的问题是,老独眼、老桑、桑德子他们这一批人直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属于毅勇军。
作为以前的清军,投降过来之后算不算是毅勇军呢?
这是一个问题!
上面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属于毅勇军,还是说只能算做是反正的清军?
至今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好在最底层的厮杀汉们从不关心这个大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被动接受。
一轮圆月升上了中天,鼾声渐起,降兵们进入了梦乡。
“寻营,寻营!”
睡眼惺忪的赵苞是被老独眼一脚踹醒的,急急忙忙的披上号褂子跑出来列队,连绑腿都顾不得扎好。
外面已经列出了好几支队伍,全都和赵苞他们一样衣甲不整,有些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拿就跑出来了。
赵苞远远的看到一群人举着火把,好像还有几个当官儿的。
当那几个穿着军官服色的人走过来的时候,老独眼儿他们纷纷行礼,赵苞也跟着打了个军礼。
当官的巡营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常例而已,不过是说几句“战备期间,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之类的套话,或是训斥或是嘉奖几句而已。
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那个当官的走到族叔老桑面前,看了看他握n的那只手,专门问了一句:“负伤了?”
因为太过于匆忙,来不及做过多的遮掩,老桑手上的伤还是被发现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心中暗道:“完了,全他娘完蛋了,老桑要被打发去做辅兵了。”
“回上官的话,皮外伤不要紧。”
“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长官,真的不要紧。”老桑不仅没有伸出手来,反而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旁边的那个新附军参将立刻就大吼起来:“大帅让你伸手,这是军令!”
大帅?
这个年轻人是大帅?
能用这个称号的,也就只有张启阳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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