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校尉得令后便下去安排,吴英雄又叫来正在奉命筹备匠作营的百夫长蔡简,那些工匠虽然挂在辎重营底下,但负责管理工匠的蔡简却是牙军营的都头。萧九极为知趣的不干涉匠作之事,心知吴英雄重视,便全力支持蔡简筹建匠作营。蔡简秀才出身,在常州守城战时从军,很快便被吴英雄选入牙军,他办事尽职尽心,又入了兄弟会,被当吴英雄视做心腹,打算匠作营成立便拔擢他为校尉。
“这些日子军中开支甚多,需要匠作营研发一些奇巧之物生财。”吴英雄看着蔡简缓缓说道,“吾有一法,将牛、羊、马的骨头磨成细粉,掺在陶土中烧制瓷器,用高温素烧,再用低温釉烧,出来东西号称薄如纸、白如玉、明如镜、声如磬,运到汴梁和西域,想必能换不少银钱。你先安排有经验的瓷匠试制此物吧。”
蔡简默默地听吴英雄说着骨瓷的制法,努力将一字一句都牢记在脑中,有不明白的,事后再和匠户中的七个窑师推敲,这也是吴英雄取他掌管匠作营的地方,蔡简会几乎是盲目地全力以赴的贯彻吴英雄哪怕是异想天开的各种意图,不打任何折扣。他秀才出身,心思慎密,如何选人用人,如何保密等细枝末节,已不用吴英雄再多提起,他若是自己不注意这些,那也没本事做匠作营的校尉了。
现在的岚州体制,虽然有诸多不是,但有一点和其他中原州府不同,那就是从上到下如臂使指的执行力,这颇似后世国朝的建设兵团,指挥使一声令下,万余民户立刻没日没夜地在城外赶建羊舍,打草伐柴,争取要在大雪落下之前将羊群越冬的各种准备做好。见各项工程进展顺利,指挥使府也令辎重营为工地上的民户们每日准备两个热馒头,让他们可以出更多的力。
辛古带领骠骑营民户修筑的羊舍在城西,他原本是契丹人,对羊群的习性也还了解,吴英雄细细解说羊舍构造之后,别的校尉还要再下来请教旁人,辛古却大致领会了指挥使的意图,他也不去奇怪指挥使为什么会想出这个法子帮助牲畜越冬,就好像吴英雄不奇怪他居然杀了个皇帝一样,当即带领骠骑营的民户在城西选了一处好地开始兴建起来。
指挥使府有军令,除了作战修筑工事,部队内勤以外,任何军官不得强迫军士服劳役,吴英雄立下此条军规是怕军官们役使军士,导致军队战斗力如同后来宋朝的厢军一般,经商做工到在行,打仗就稀里哗啦,何况过多劳役不利于培养尚武精神和军队特有的荣誉感。
但堂堂左军统御辛古除了监工之外,亲自卷起袖子和民户们一起搬石掘土,骠骑营的百夫长,十夫长和军士们也不能袖手旁观,只能追随其后。骠骑营凭空多了数百健壮劳力,其它如张二、蔡十八、孙狗子、朱蕙兰等骠骑营治下民户,见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军士大人也干的吭哧吭哧,自然也不敢偷懒。骠骑营负责这座羊舍的施工也是又快又好,多次得到挨个巡视工地的吴英雄的赞许。
朱惠兰到此时才知道这东家原来有莫大的权势,据其它民户说,城里除了指挥使大人,官儿最大的就数这个一时和气,一时凶恶的辛大人了,看其它的军官对他都毕恭毕敬,若是谁对他稍有冒犯,立刻吹胡子瞪眼睛,好似当真要拿刀将别人劈了一般,小妞儿心中就暗暗打鼓,计较着就算明年秋收这人忘了来收租子,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给他送到府上为好。
北地入秋之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众民户大都衣衫单薄,凛冽寒风一吹,没有不浑身发抖的。
“蔡大哥,这指挥使莫不是发疯,好好地叫人给羊儿建屋子住,程式比咱家原先住的草棚子还要苛刻。”张二打着哆嗦抽着鼻涕,对身边的蔡十八抱怨道,他实在是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干活儿了,修羊舍,打柴,割草,在骠骑军士卒的监督下,民户们的辛劳程度已经不下于在契丹做奴隶,虽然骠骑军的士卒不会拿鞭子抽他们,但那凶狠的眼神,和拳打脚踢的威胁都是实实在在的。关系着指挥使的大事,民户自然也不敢因为这些个去向护民官抱怨。
“嘘,”蔡十八警惕的向四周望望,见没有军卒在附近,方才斥道,“你吃不得热馒头,发昏,不想活啦?”
孙狗子愁眉苦脸道:“馒头是不错,可这般冷天,又要下力气,吃下去的都化成热气儿飘走了,还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也看看左右,鼓起勇气道,“我宁可每天喝稀粥,也不想受这份活罪。”
蔡十八有些鄙夷地看着孙狗子,“哼”了一声,道:“也不看看你每天喝的稀粥是谁给的,难道你还想被送到北边去?”
他这话吓得孙狗子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在塞北过冬天,天晓得能不能活到明年春暖,孙狗子想了想,认命似叹了口气,跟着蔡十八拿木板继续往修了一半的舍墙上覆灰泥。这羊舍地势高燥、向阳,地板高出地面足有七寸,石砌院墙外敷灰泥,房顶上面盖着厚厚的干草,圈栏、隔栏、圈门、饲槽等一应俱全,院墙内还有羊儿放风的空地,吴英雄甚至还在在羊舍旁设置壁炉,预备万一气候至寒的时候,便烧柴为羊舍保暖。修筑得当真比一般佃农的茅棚还要考究。蔡十八有些嫉妒地看着在一旁监工的泥瓦匠赵福,这人也配叫匠作,还神气活现地在工地上指指点点,骠骑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军汉从上到下对他都客客气气,蔡十八这时已经知道匠作们的口粮和普通军士一样,若是有好手艺的,待遇更好。作为一个铁匠,蔡十八天生就对泥瓦匠、木匠、篾匠,石匠、织工,裁缝这些个种类的匠户有一种蔑视,马儿还分好赖呢,在蔡十八的心目中,铁匠就是一切匠户中最有用,最难学的,可是,现今他这个祖传三代的铁匠居然被一个不知哪里出师的泥瓦匠呼来喝去,蔡十八心里涌起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只是他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技师天生的骄傲,虽然这种骄傲被官吏和儒士百般压制,但仍然深深的存在于有一门“有用”的手艺的匠人心中,这是烙在他们的骨头上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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