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儿的病不治而愈,且被治愈得利利索索欢天喜地的,治愈的原因是,他竟然真的圆了自己的大学梦,如愿地进了南京大学,如愿地学上了历史专业,如何治愈怪病的,似乎跟福生走这家串那家没有丝毫联系,对此,福生既惊喜,又懊悔,在一段时间内,他还时不时地遭到木琴有意无意地讥笑和奚落。
其实,木琴也无任何资格和本钱去讥笑福生,在钟儿考学问题上,她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甚至还不如福生上心焦急,所以要讥笑福生,完全是一种虚荣心在作祟。
木琴唯一为钟儿所作的事情,就是给在南京的嫂子挂了个电话,把钟儿的成绩及填报志愿的情况讲了,问钟儿还有可能进入南京大学吧!木琴嫂子在电话那头长吸了一口气,她叹道,高考成绩进不了线,志愿填报得没有退路,又不服从调剂分配,这孩子都把事情做绝了,难啊!木琴知道,事已至此,任谁人也是无力回天的,她遂放下了牵挂的心肠,只得静待明年的高考了,她还想,过段时间,叫钟儿顺顺气,再疏通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犟脑壳儿。
回到家里跟福生一扯,福生竟然冒出了以个奇怪的想法,就是赶快入教,就入酸枣婆娘入的那个耶稣教,连木琴也一块加入,早晚求主护佑,钟儿就会好起来的,明年肯定能够考上大学,他还说道,二婶那么个厉害角儿,也被主收拢得板板正正的,可见主的神灵有多大了,说得木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声追问福生说的是啥意思。
待听明白了福生几天来为了钟儿的事四处奔波东窜西跳的过程,木琴真的火了,她说,你自打挑头儿修庙以来,还真长出息了呢?不是今儿求神,就是明儿捣鬼,又是算命打卦,又是烧香引魂,现今儿,你还要捅鼓一家人入啥教,我看,你往后也不用在家过日子了,干脆去庙里当和尚撞钟去吧!离了男人,你看我能不能支家过日子,咱家是**领导的家,不是主呀神的主持这个家,你要是真的入教,现在立马就滚,一根布丝儿也甭想带走,净身出户去吧!
这顿狂风骤雨般地叫骂呵斥,把福生数落得晕头转向,他已经有些年头没见木琴这么暴怒过,心下先自虚了,他努力为自己辩护道,这不都是为了钟儿好么,老这么在床上挺下去,还不得作出大事来呀。
木琴怒道,他自己作下的孽,就得自己受,谁让他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我就不信,他这么会折腾人,折腾了自己,再叫一家人跟着受罪。
说罢,木琴一改往日尽量拿捏出的慈母相儿,彻底撕下了伪善的面皮,她径直冲进屋子,一把把钟儿从床上拖下来,吼道,瞧你个窝囊相儿吧!是个大男人,就得顶天立地的,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要是爬不起来,就一辈子趴在地上混世出丑吧!摆出这么副熊样子给谁看,可别叫外人瞧扁了你,一辈子看不起你呀,
钟儿早听到了爹娘的争吵声,又被木琴恶言恶语地激了一通儿,自觉无趣,他挣脱了木琴,啥儿也不说,穿鞋出了院子,跑到外边去了,吓得福生赶紧追了出去,怕崽子生出了啥儿想不开的念头,闹出人命来,临出院门前,福生还扭过头,恶恨恨地威胁木琴道,要是钟儿有了啥闪失,我饶不得你呢?
许是木琴言语相激起了作用,或许是胡老师亲自到家找钟儿谈话有了效果,也许是他自己几天里终于想明白了,总之,钟儿不再赖在床上了,吃饭准时,也能相帮着家人干点儿活计,还难得地拿出课本来认真复习,就是言语少得可怜,不到不得已的地步,轻易不讲话,好像一家人都欠了他的万年债不得偿还似的。
看到钟儿渐渐恢复了正常样子,福生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把跟随酸枣婆娘入教的心思放慢放淡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山外传来了一个喜讯,说是因为今年各个大学增加了在山东的招生计划,全省高考分数线依次下调了,钟儿的成绩竟然一下子进了一本录取线,上大学的希望还是有的。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重又点燃了钟儿的大学梦想,也把福生一家人乐得一塌糊涂,福生近乎强横地逼迫木琴,赶紧给钟儿大妗子挂电话,让她知晓这一重大转机,看能不能使上劲儿帮上忙,木琴也是不敢怠慢,一个电话挂了过去,好话情面话讲了一大堆,心里才算稍稍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便度日如年地盼着录取喜讯的降临。
就是现在,钟儿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分数超出了南京大学的录取线,才如愿跨进大学校门的,杏仔也支持钟儿的意见,说钟儿的学习成绩这么棒,哪就用得着别人帮忙哦,福生和京儿则坚信,是他大妗子出的力,为此,俩人还特意上山,给她采摘了一大袋子山野蘑菇,由钟儿报到时捎了去的,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木琴不置可否,始终没有明确态度,也不说是钟儿自己考上的,更不说是钟儿大妗子帮衬的,只要考上了就好。
接到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后,一家人都在欢天喜地地筹备钟儿上学用品的日子里,只有杏仔一个人暗地里情绪低落,心事重重,他的心思,有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为啥儿而起的苦闷焦虑,直到茂响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踪,再次回到了村子里,俩人在村西那条白石线附近遇见了,杏仔才明白自己苦闷焦虑的原因,那就是,他从心里牵挂着茂响,不放心茂响一个人独自外出飘荡。
那个时候,茂响依然带着蛇皮塑料袋子和锨镐锤子等物件,围着白石线乱转悠,杏仔远远地赶了过去,见到茂响的第一句话就是,爹,你这些天都去哪儿啦!几乎与此同时,茂响也是脱口而出地说出了同样的问话,且都是惊喜中夹杂着怨艾。
爷俩坐在山坡上,杏仔先把自己的行踪讲说了,他说,自己从银行的饭店出走后,便一直四处打探茂响的踪迹,他从镇子里到附近人气热闹的地方,又到了县城,在县城里打探了两天后,没有丝毫动静,便又在县城附近的几个镇村里探问,直到钟儿高考了,他才匆匆地赶到了学校,照顾钟儿的生活饮食,
茂响急切地问道,那你咋吃饭睡觉哦。
杏仔轻松地回道,这个时节,地里有那么多的吃食,哪能就饿着人了吔,睡觉更好办了,到处有闲置的场院屋子,再不行,还有大街屋檐嘛,说得茂响直吸冷气。
茂响疼爱地拍拍杏仔的肩膀道,傻娃儿吔,爹都这么大个人哩,早年间走南闯北地都惯了,哪就非要你惦记呀,你还小,今后可不敢再这么私自出去瞎闯哦。
杏仔揭他道,你咋儿一声不响地出去闯呢?连个音信也没一点儿。
茂响忽地就有了喜色,他指指身边袋子里装着的白石子,说道,崽儿,咱这回是坚决不出去瞎闯了,看见没,爹这回寻到了一个挣钱的大生意,就等坐在家里数钱就行了,哪儿也不用去了,今后,你就跟着我干,爹也好把你带出个人样儿来,这些年,爹亏欠着你呢?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杏仔不解地盯看着茂响,问道,啥大生意,就是这些破石子么。
茂响道,你可千万甭小瞧了这些石子,这可都是钱疙瘩呐。
杏仔说,不就是些破石子么,咋就会成钱疙瘩了呐。
茂响笑笑,说,等过些日子,爹开始动手的时辰,你就知晓了呢?随之,茂响又不放心地嘱咐杏仔道,这事还没实落呐,千万不敢说了出去,只有你知我知就行呀。
杏仔见茂响不再有独自外出闯荡的意思了,心下自然高兴,他便顺着他的话音回道,我不会讲的,到时,我就跟你干,看你的样子,这生意应该错不了的。
茂响又把话头引向了别处,问起钟儿的高考情况,还说,钟儿给咱老宋家挣了光露了脸,得备份厚礼好好诚待他。
爷俩的谈话融洽又温情,似乎俩人从来就是感情浓厚风雨同舟的父子,从没有过一丁点儿的芥蒂和隔阂,杏仔郁结了一年多的心空儿,忽然之间顺畅明朗了,一种少有的轻松愉悦感充满了杏仔的身心,让他飘然又跃然。
望着一蹦一跳渐渐远去了的杏仔身影,茂响摸出一支烟噙在嘴上,划了几次火柴,竟然没有点着烟,他的手微微地抖着,体内身外热热的,好像有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里流窜不止,所过之处,留有说不出的舒坦和惬意,他的心一直在“突突”急跳着,不为紧张,只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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