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脚下不停地回道,现今儿,我爹正高兴得阳间事一概不问呢?找他也没用。
柱儿追问道,咋啦!你家又有了喜事么。
人民已经走过去了,又转身回道,是哩,劳动来信了,我刚从木琴嫂子那儿拿回来的,说劳动在青岛提了干,现今儿成了海军军官,秋分也在石家庄当了志愿兵,俩人约好了,今年回家探亲过年呢?我这就是去给秋分家送信的,叫他一家人也高兴高兴,说罢,他转身一溜儿小跑地去了,
柱儿愣怔了一小会儿,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儿,既有替劳动和秋分高兴的意思,也有因自己一事无成而失落的成分在里面,他忽地想起,昨晚木琴曾跟他谈说过,要替自己琢磨一条过生活的路子,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朝木琴家一步步挪去,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的,木琴要给自己琢磨出个啥样的路子来,能不能行得通。
木琴已经在家中躺不住了,正尝试着下到屋地上慢慢走动,想尽快恢复身体,但是,她的身子骨依然虚弱,没走多大一小会儿,便气喘吁吁地靠在了床沿上,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来。
福生像监工似的坐在八仙桌旁,一个劲儿地劝说她不用着急,慢慢来,木琴不听,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活动起来,看到木琴在反复不停地折腾自己,福生由疼变急,由急变气,由气变火儿,劝说的声音也便由轻到重,由低到高,到了后来,竟然如呵斥娃崽儿们似的,敞开了嗓门儿吼了起来,他大声地指责木琴不听劝说,要是再累出了毛病,还要拖累得全家人跟着受累担惊呢?
俩人正这么闹着,柱儿进了院子,他以为俩人在吵架,便停住了步子,不敢冒冒失失进屋子,犹豫了片刻,也不知退出院子好呢?还是不退出的好。
福生欠身瞥见院中进退不得的柱儿,忙招呼他进屋,他说道,今早儿你大娘还惦记你呢?不知咋样了,叫我过一会儿去看看你。
柱儿进了屋子,回道,没啥呀,就是出尽了洋相儿,惹他们笑话哩,刚刚碰见了人民,还在笑话昨晚醉酒的事呢?
木琴笑道,别听他们的,人分高矮胖瘦,酒分大小量尺,都一个酒量的话,就拿酒当水喝好了,也不用打井挑水了。
柱儿心里有事,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言辞举止间就显得局促不自然,一副吞吞吐吐欲说又止的样子。
木琴大概猜透了柱儿的心事,她问道,有啥事么,痛快地讲,别总是憋屈在自己肚子里,惹你大娘不高兴。
柱儿憨憨地笑笑,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说不出来。
木琴笑道,你不讲,我也能猜得到,是不是想来问,昨晚答应替你琢磨生活路子的事呀。
柱儿立时羞红了脸面,单薄的身子扭动了几下,算是默认了。
木琴说,昨晚,我半宿没睡着,就是替你琢磨这事的,想来想去,觉得你现今儿不能等靠得时间太长了,得立马盘出个生意来,赶快安顿下着落才好,要我看,你就在咱村里搞起个小卖店吧!村里至今还没个买卖的地场,弄点油盐酱醋的,都得候到镇上逢集时,才能出山买来,费工夫不说,也不方便,等你搞起这个门面来,除了出山进些日常货物,还可以收购一些土特产出山去卖,咱村有千把口子人的日用消费,想来生意不会错的,也担不了多大的风险,正适合你来做。
柱儿的小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也只是一小霎霎儿,便又黯淡下来,他低声道,好是好,就是没有地场开门面,也没有钱进货呀,再说,我从没干过这样倒买倒卖的营生儿,怕撑不起这个摊子,要给你丢人现脸呢?
木琴鼓励道,我不是讲过嘛,要跟洋行学,就学他的闯劲儿,你不去闯闯,咋就知自己不行,关键是自己要有信心,还要掌握个公平尺度,有啥麻缠事,我给你撑着,没事呀,这门面的事和先期资金的事,我也替你考虑好了,振书叔家有栋闲宅,借住给了人民结婚用的,现今儿,人民自己也盖了新屋,搬出去住了,这宅子还闲着,至今还没用呐,我出面替你盘下来,买也行,借也好,租也成,就在那儿开卖店,这店面又临靠着大街,顶好的一个地势,不用就浪费了,钱的事,我得跟你家里人商量商量,先叫你茂响叔拿出点儿来,各家再帮着凑凑,也就够了,进货的渠道,我通过镇里的熟人帮你联系,再叫你四方叔和银行叔帮衬着,也就不愁了,
木琴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一大堆话,好像这开店的大事就如小菜一碟,已经热气腾腾地端在了柱儿眼前。
柱儿忽地一阵感动,眼里扑簌着一团泪花,他诺诺地回道,大娘,就听你的,就听你的,你说咋样做,我就咋样做哦。
福生一直没有吱声,直到柱儿走了,他才对木琴说道,你有这样的好想法,咋不早讲哦,要是叫咱京儿也干这营生儿,就不用叫娃崽儿日夜焦心,找不到活路哩。
木琴就笑他小心眼儿,说,柱儿这孩子身世苦,又单薄无助的,得赶紧安顿下他,积攒下俩钱,成个家业,才是顶要紧的,他可是最急的,等米下锅呐,这样,也省了满月和茂响的心事了,京儿不用愁的,还有那么多的大事,等着他甩膀子去干呐,就怕他本事小了,承接不了啊!
福生不乐地回道,还能有啥大事嘛,不看他见天儿逮兔子套狼地满世界瞎折腾么,连点儿收久都没有。
木琴道,过两天,我就去邮局,给南京挂电话,叫藏厂长派人来考察联合办厂的事,这事要是成了,用的人就多,恐怕全村人上阵也不够呢?
木琴的话,听得福生渐渐有了喜色,他不再因柱儿开店的事揪心烦恼,甚至盼着木琴快点儿好起来,巴不得现在就去打电话,立马就把藏厂长拽来安厂子。
接下来的几天,木琴在家里召集村干部开了两次会,主要是对还没来得及通报的南京之行欲意联合办厂的事进行商讨,商量来商量去,多数人都觉得这是个大好事,咱有杏林,南京有技术有销路,还愁杏果的销售嘛,关于建厂的资金问题,也商量出了一个大致思路,就是走集资入股分红的路子,要是还凑不足的话,就轻车熟路地走贷款的路径。
振富一下子看到了其中蕴藏着的商机,便极力鼓动那些心存顾虑的人同意这个方案,他说,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吔,甭顾虑修路时的集资至今没还清,只要有了这么个厂子,不出一年,就能连本带息地把集资全退回到各家各户,到时,就等着沾着唾沫星子点票子吧!有了他的鼓动和劝说,村两委会议顺利地通过了这个方案。
木琴没有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久违了的好心情,又回到了身上,她拍板儿道,咱就这么定下了,我明儿就去跟藏厂长联系,叫他尽快来人考察,赶在开春儿前,把厂子建起来,也误不了明年杏果下树的时辰。
当晚,再次燃起了信心和热情的木琴来到酸杏家,她先把准备跟南京联合办厂的事讲说了一遍,又把柱儿要开店的事说了,征求他的意见和看法,毕竟柱儿是贺家的人,而酸杏又是贺姓人家的掌舵人,至于茂响和满月两口子,木琴并不担心他们会阻拦,她甚至还要逼迫茂响,为柱儿吐血出力呐。
酸杏当然同意,他高兴地说道,钱的事,茂响不愿出的话,我就替他出大头儿,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出面替他筹借,不用你劳神儿哦,你只管一门心思地搞办厂的大事,我支持呢?他又说道,振书那边,也不用你出面,我这就去跟他商议,借用不如租用,屋钱两清,也省得日后再生出啥麻缠事来。
木琴感到了一身轻松,似乎身上的病症完全好了,久已不再的机敏和活力统统复活,再次激荡在她的肢体脑干里,
杏花村已经步入了一九八五年的冬季。
这个季节,应该是寒风呼啸漫天飞雪的银白时光,但是,今年的冬雪却姗姗来迟,在接近小寒的时节,才开始稀稀落落地降下了一些雪来,却不大,薄薄的一层,仅仅将地表覆盖住。
沟畔高坎间,就有黑魆魆的冻土裸露出来,与四周山坡上獠牙利齿的灰白色山岩遥相对望,似在嘲弄着愈来愈暖和了的冬季,嗤笑它早已失去了往年的凛冽和严寒,连漫山遍野的树木枯草,也如剥净了衣衫的人儿,赤身**地站立在朗朗晴光之下,羞涩地来回摆动着光滑的身子,慌乱地遮掩着与时节不相协调的隐秘羞处,却偏偏就遮不严掩不住,无奈地让这些冻土、山石们敞开了胸怀,尽情地嘲弄着,嗤笑着。
就在这么个景致里,杏花村迎进了一辆稀罕的白色“上海”牌小轿车,木琴家也终于等来了一位稀罕的尊贵客人。
木老爷子在村口就下了车,他细细打量着四周高峻绵延的群山,以及眼前这个松散不整的小山村,难以想象,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然会在这么个山旮旯里,度过了十六年的青春时光,到底是什么样的勇气和力量,能够驱使她心安理得地居住下来,又是什么样的信念和魔力,让她回绝了家人好意地劝说和挽留,毅然决然地再次踏进了这个山窝窝里,木老爷子不敢多想,也想象不出来,要是让自己在这里生活上一年半载的,会不会还能够继续呆下去。
他裹了裹身上的黑呢子大衣,拄着手中乌亮的手杖,向村里行去,白色“上海”牌小轿车便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的前行,慢慢地向村中滑去。
刚进村子,就看见一个人在低矮的猪栏里起粪,虽有寒风不时地袭来,他却衣着单薄,脑门儿上挂着一层热汗,是茂林。
木老爷子礼貌地打招呼,询问木琴家的居处,茂林抬头见到这么一位衣着高贵气度不凡的老人,吃了一惊,他忙问,是哪家的客呀,木老爷子又重复了一遍,茂林已经听说了村里要跟南京联合办厂的事,猜测他肯定是前来洽谈业务的人了,茂林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里起粪的铁锨,说道,不远呀,就在后面住着,我带你去吧!在茂林的引领下,木老爷子与身后的轿车来到了木琴的家门口。
金叶正坐在大门口,一个人玩耍着,见到有生人来到门前,她便抿紧了小嘴,好奇地盯看着,茂林叫她家去跟奶奶说,有贵客来哩,金叶刚要往门里跑,正巧福生走出了院门,一看见木老爷子站在自家门前,福生大喜过望,他一时激动着急,竟然不知说啥好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呵呵”憨笑,金叶早已经跑进了院子,带着童音一叠声地喊道,奶奶,奶奶,客来哩,家里来客啦!
木琴赶出院门的时候,福生和茂林正从车里往外拿东西,木老爷子站在一旁,东瞅西望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景色,木琴见到了父亲,自是欣喜,忙往院内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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