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辩解道,不会的,我爹一直赞同修路,还一再地给我嫂子打气,咋会反对呀。
洋行伸了个懒腰,说,那咋没见他的影子呐。
人民的脸顿时红了,他不再搭腔,而是转身朝村子里一溜儿小跑而去,等他气喘吁吁地跑进自家院子,就见嫂子凤儿正与爹酸杏商量着什么?
人民进门就问酸杏道,爹,你咋没去出工哦,村里有人在讲说你呢?
酸杏没理人民,甚至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他依旧与风儿商量着工程上的事情。
娘见人民回来了,便把他扯进了锅屋,催他赶快吃饭,说,饿了吧!人民说,村人都不去工地,我爹也不去,我嫂子和木琴嫂子干着急没办法,这不是在拆自家的台嘛。
酸杏女人回道,可不敢这样讲你爹,他原本想去的,见村里有人鼓动村人不出工,就做几家人的工作去哩,也是刚刚回来,饭还没吃呢?
人民大感意外,说,爹现今儿还能做谁人的工作,还有哪家愿听爹的。
酸杏女人说,我也不知呢?想是去做咱门里人的工作吧!这些人还是愿意听你爹的。
人民心下有了底儿,他大口大口地扒拉完饭,撂下饭碗就往工地上奔,他不愿跟爹照面,很长时间以来,酸杏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犟,越来越古怪,不管人民是好心还是歪心,冷不丁儿地就会被他熊上一顿,见了人民,酸杏就从没有个好脸色。谁也没有料到,下午的工地上会上演这么一出闹剧。
村人吃过午饭后,又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工地,比起上午来,下午到工地的人明显地多了,包括贺姓家的大部分、宋姓家的一部分和李姓家的小部分,合起来,也占了全村劳力的一半左右。
这时,酸杏也扛着一把铁锨来了,他的到来,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有些人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酸杏的到来,很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是,仍然没有见到茂林的影子,这让京儿们大感意外。
凤儿跟酸杏打了声招呼,说,爹来哩,酸杏点点头,回道,来哩,来哩,说罢,便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蹲了下来,静候着开工干活。
因为茂林和振富都没有到场,这开工的哨子便临时由凤儿吹了,哨子一响,村人立即投入到劳动中,工地上顿时响起了钎镐声和吆喝声,场面也立时热闹起来。
刚刚干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村里就涌出一群人来,走在前面的是振书和四季爷俩,后面跟着男女老少几十口子人,有人还挎着篮子,扛着桌子,一行人呼呼啦啦地来到村口,径直穿过工地,进到旁边的祖林里,他们开始安放桌子,摆放供品,点燃烧纸,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立时,坟茔地里就有缕缕青烟冒了起来,在潮湿凝重的空气里漫漶着,又缕缕流荡于凌乱荒凉的大小坟丘间。
这时,就有女人扯直了嗓门儿干嚎起来,还一边数说着,是酸枣婆娘,她的嗓门儿响,嚎声亮,数说的声音清楚地钻进了在场人的耳朵里,她说,可怜的老祖宗哎,你在阴间里好好睁开你的大眼看着哦,都是谁人要挖你的命脉扒你的命门儿哟,你老儿为下的后代都变成了白眼狼,不想叫你老儿安静也就罢了,还要搅得全村人不得安宁呢?这些吃天刀的贼人哟,就得叫老天爷打响雷劈了下天火烧了,才能保得住村人平安无事呀。
她的声音刚落,立即引来一片叫骂声,说看谁敢动祖林周遭一锨土,咱就跟他拼命呀,咱是为了全村人死的,是为集体利益死的,毛都讲哩,这么死,是重于泰山呢?
工地上的人停止了手中活计,全都愣愣地呆看着,像看一出从天而降的戏剧,酸枣婆娘的话重重击打在村人心坎上,弄得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关于修路与祖林之间的厉害冲突,村人大都知道一些,具体的也都说不上来,但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这路线若要不更改,就要破坏了祖林风水,就会给村人以及村人的后代带来不敢想像的灾祸,上午前来施工的人们,大多不相信这样的鬼话,便义无反顾地来了,下午赶来的人,多数是些等待观望的中间派,见上午已经开工,也没有人敢怎样,再加上酸杏一上午的劝说,也就随大流儿地来了,眼见得现今儿的阵势,再加上祖林里传出诅咒叫骂的声音,心下先自惶愧,他们一个个都停住了手脚,有了后悔退却的意思。正这么愣怔的时辰,金莲也来到了祖林边上,她穿着齐整整的衣服,梳着油光光的头,手里拿着条雪白的毛巾,招招摇摇地进了祖林,她对公爹振书说,咱得给先人磕头赔情呀,别叫先人们怪罪哩。
振书立即明白了金莲的意思,他招呼着随来的人群退出祖林,来到坡下工地上,带头跪下磕头作揖,一行人也都随着他跪在了工地上,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好像刚刚铺展开的工地成了一大拜祭道场。
工地上的人都在看着凤儿,因为她是工地上的负责人,她不说话,谁也没打谱动身干活。
凤儿冷眼旁观着振书们的举动,见他们已经彻底地撕下了脸皮,摆出了一副无赖相儿,火气也被激起了,她高声喊道,继续干活呀,有啥事我顶着呢?天塌不下来,说罢,她率先抡起尖镐,在下跪的人身边干了起来,溅飞的石粒土末便落在了跪着的人身上。
京儿几个崽子紧随其后,跪着的人群里,他们有意抡圆了镐锨,溅起更多的石粒土末,全落到了跪拜着的人们头脸衣服上。
人群立刻骚乱起来,有人就破口大骂,有人就要上前抢夺铁锨钎镐,酸枣婆娘还窜到凤儿跟前,用指尖点着凤儿的鼻子,大骂她不识好歹未安好心,这时,人群已经大乱,京儿和洋行几个崽子在与人推搡着,争夺着,并有了拳来脚去的意思,眼见一场混战就要发生。
凤儿真是急了,她伸手把婶娘的手指一巴掌打开,说,你老儿趁早回去,这儿没有你啥事吔,再要这么瞎搅合,丢脸丢腚的是你呢?
酸枣婆娘没想到身为亲侄媳妇的凤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自己下不来台面,她顺势躺倒在地上,边打滚边哭喊道,了不得呀,亲侄媳妇都敢打婶娘哟,这是啥世道吔,我也没脸活了,就让她打死我好哩,叫罢,她又匍匐到凤儿跟前,一把扯住凤儿的一只脚脖子,死死抱定不撒手,她的撒泼模样和尖声喊叫,越发加剧了工地上瞪眼攥拳的双方之间贴身冲突,工地上终于出现了对骂、撕扯、扭打的场面,拜祭道场又演变成群殴战场。
先是几个崽子跟拜祭的人对打,其他人本是远远地站着围观看热闹的,一见到自家娃崽儿跟人打了起来,而且还是人少势弱,寡不敌众,堪堪就要吃亏,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于是,不管是亲娘老子,还是亲戚门里的,均撸胳膊挽袖子地一齐上了阵,加入了一场稀里糊涂的群殴团战,工地上立时乱成了一锅粥,分不清谁人跟谁人是一伙儿的,到处传出叫骂怒吼的声音。
洋行想是打红了眼,他抡圆了锨把,在人群中四处游走,吓得两派人在忙活对手的同时,还得时时留神,不要叫洋行的铁锨把招呼到自家身上,于是,洋行的铁锨把轮到哪里,哪里就会闪出一块大大的空场,铁锨把的触及范围不断移动,撕扯叫骂的人群也便不时地移动躲闪着,从东挪到西,又从南挪到北,洋行又一时兴起,奔到祖林里,将供桌掀翻了个个儿,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供品滚落了一地,汤汤水水的也洒了一地,京儿和人民见洋行动了真格的,自然不会怠慢,他俩又拿出当年到县城教训姚金方的帮凶架势,紧随其后,将掀翻了的桌子抬起来,对着山石狠狠摔去,把振书家的饭桌子摔了个四仰八叉,仅剩了一条腿还连在破损的桌面上,但也是歪歪斜斜的,成了半残废。
谁也没有注意到,酸杏是啥时站到了祖林与工地之间的高埂上,更没有注意,他手里啥时攥着本是凤儿的上工哨子,他把哨子含进嘴里,使劲儿吹了几下,又厉声怒喝道,够哩,还都要你们的狗脸吧!就连吃屎的娃崽儿,也比你们强百倍呢?
人们听到了急促地哨子声和久违了的呵斥声,都不自觉地停住了手脚,此时,酸杏脸色紫黑,两只通红的眼珠子像要瞪出来,一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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