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富十分罕见地用和颜悦色的语气对银行道,爹想问你个事体。你也成大人咧,都成家立业哩,用不着装样害羞哦。就实打实地讲出来,爹帮你想法子。咱老李家能不能有后人,就全指望今晚儿的说话哩。接着,振富就把豁牙子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末了,他问银行,香草说的是真的么。
银行的脸像他家床上方苇席中央的红双喜字颜色,深红中透着紫青。他耷拉着脑袋,羞口不语。
振富急了,骂道,瞧你个窝囊样吧。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做得做不得,照说就是。又没外人守着,还怕你爹笑你不成么。
银行听见振富开骂了,心里就一颤悠。他自小被爹管怕了,一见到爹的影子,心里就打怵儿,更见不得爹动怒发火。一旦是爹发火了,甭说见面,就是远远听到爹的腔调,他的腿肚子也先自转了筋。
银行不敢不说。难为情了好半天,他才吞吞吐吐地讲出了自己身上的毛病。
振富听明白后,心里连声哀叹。一定是自己哪辈子造下了孽债,让生下个无能的银行来报应,绝了自己的后哦。他也叹息香草这么好的人,咋就会碰到了这么个窝囊男人呐。一棵水灵灵的灵芝仙草,一辈子没了勤勤地浇灌,还能有多大活头儿呀。真真应了老祖的俗话:“红颜薄命”哟。
心里这么想着,脸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振富说道,这事万不敢这么干等空耗着,得找人看去。该治的,就要治。该医的,赶早儿去医。兴许,病也就好哩。要是拖时间长了,病根儿扎深了,恐怕还真要出事故呢。这两天,咱抽空儿去趟公社医院,求姚大夫给细细看看。拿几付药吃吃,也就好哩。千万别焦心担惊哦。
银行从未见过爹这么好言好语地体谅过自己。原本阴冷霸气的他,竟然也会现出一副慈母般的心肠。银行大为感动。特别是后面的几句话,让银行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差点儿滚了出来。
------------几天后,振富叫豁牙子装了大半袋小米,让银行扛上。俩人一起到了公社驻地的镇子上。
他俩径直奔向东北角上的医院。进了大门口,就在各间屋门前探看,没见到姚大夫的影子。振富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就打听姚大夫的去向。多数人一概摇头,称好几天也没见了。终于问到一个明白的,说姚大夫去市里培训讲课,都四、五天了,今儿也该回了。
振富就打听姚大夫的住处。那人看看银行肩上扛的布袋子,就明白是专找姚大夫看病或是医好病来谢恩的。他便羡慕地咧嘴笑了笑,朝家属区指了指,说就在第一排家属院里,中间那个门便是。振富连声道谢,又催促着银行快走。
这是一排低矮的房屋,石头砌墙灰瓦盖顶,又用砖石混合着砌起了一个个的小院。大的院子三间屋,也仅是那么几家。其余的,全是两间屋的小院子。每座小院临大门口都盖有更低矮的小屋子,中间是进出院落的门道,两边就是做饭的锅屋和堆放杂物的储藏室。孩子多的人家,就把储藏室收拾出来,做了孩子的卧室。
院子前面有块空地,按人口多少平均分开,给各家当作了菜园。有油绿的蔬菜成陇成行地散布其间,为家属院骤然生出些许的生机和清凉来。
振富仔细数了数几乎一摸一样的门脸。确认了中间的那个,就上前敲门。
敲了半晌儿,终于有个老妇人应着声出来。打开门,却没有让进门的意思。她问道,找谁吔,要看病就到门诊室去吧。
振富忙道,俺是杏花村的,想找姚大夫看病。没找见,就找家里了。
妇人听说是杏花村来的人,脸上便浮起了笑容。她问道,是金方呆的那个村子么。
振富忙回道,是哩,是哩,就是那儿的。临来,去问小姚大夫有啥事么。他说无事,过两天就回呀。
妇人赶忙打开门扇,邀请道,进来,快进来吧。
振富想叫银行先把小米扛进去。扭头一看,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银行一进医院,心里就紧张。自己得的这个病太羞人了,怕敢让任何人知晓,也包括姚大夫。因而,一见到穿白大褂的人,他就紧张得只想找茅厕。进到家属区后,他瞥见东南角上有厕所,也不敢跟爹明说,撂下米袋子就钻进了厕所里。滴滴洒洒地尿了半天,他才提上裤子走出来。这时,振富已经自己动手把米袋子提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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