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
豆腐分南豆腐和北豆腐。南豆腐较嫩。
我小时候随外祖母去过几次观音庵。外祖母吃长斋,杀生日都在庵中过。素席上总有一道菜:水豆腐。以香油炒,鲜嫩爽口,不可名状。米饭三碗,顷刻下肚,意犹未足。我吃的豆腐属南豆腐。
豆腐做法多矣,风味各别,不相雷同。
豆腐最纯正的吃法,在其未加石膏凝固前,舀一碗,加糖即食。虽豆腥味十足,但最存其本味。这是上海口味,家乡人吃不惯。家乡人喜欢小葱拌豆腐。葱宜小葱,嫩、香,忌粗如指,滋味即减。
烧豆腐大体可分油煎和非油煎的。油煎最常见的是家常豆腐。豆腐切成厚二分的长方形,热锅温油两面煎。油不必多,豆腐不吃油。不要煎的太老,表面发皱,即可铲出。用备好的五花肉,切薄片,下锅至肉出油,加生姜、大蒜、青椒、酱油,将豆腐推入,加水开猛火煮,再小火收汁,让豆腐入味。芷江人喜欢加西红柿。西红柿须烫过,去皮,炒至成酱。西红柿汁渗入豆腐,乃佳。
非油煎的豆腐,在家乡只在丧事上出现。家乡有人去世,不说死人,而说又要恰“怕豆腐”去了。“怕”代表恐惧。这种豆腐吃时要小心,不能性急。因为很烫,容易伤舌头。豆腐极嫩,入口即化。豆腐口味独特,他处未有,也惊动了“舌尖上的中国”导演慕名而来。做法与麻婆豆腐类似,但又不同。麻婆豆腐无外乎要多油,要肉末,要郫县豆辨,要川花椒。家乡的这种豆腐的做法,至今让我疑惑。外地人做不来,本地人会的也极少。但吃了让人妙不可言,意犹未尽。
臭豆腐,闻着臭,吃起却香。我在长沙、怀化都吃过。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一位大人物年轻时常去吃。后回长沙,又特意吃了一次,说了一句:“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是好吃。”这就成了“最高指示”,写在照壁上。火宫殿的臭豆腐成了全国第一。
在怀化上班时,附近的夜宵店,常有臭豆腐,伴有辣椒酱和大蒜。味道还说得过去。但随年龄增大,肠胃不佳,不敢过多尝试了。
家乡的老豆腐,只出现在过年前夕。老豆腐其实并不老,只是和平时的豆腐相对而言。在家乡,过年前夕,家家会做老豆腐。家里没有大灶的,一般三五个人相邀。人多了不行,时间不允许。我家常在小祖父家做豆腐。
做豆腐需要相当多的前期准备。首先是柴火,做豆腐需要旺火,普通柴不行。少数家底丰厚的人,用斧头劈开的木材。这种木材,普通人家舍不得,可做房梁或他用。
我家烧毛柴和蕨叶。后山遍山都有。这种柴天生命贱,只在做豆腐时,才能派上用场。平常都不用的。它有致命缺陷,烧起来火虽大,但灰烬四处飘扬。做豆腐前一个星期,我会上山砍毛柴和蕨叶,一上午能砍四到五捆。
其次是浸泡黄豆。黄豆需要加水浸泡一晚。等黄豆吸水变软,用打磨机破碎。
最重要的一环,细磨碎黄豆。这是技术活。碎豆要慢磨,禁多放,禁过快。磨得越细,口感越好。这环节,母亲亲自为之,绝不假手旁人。
普通人家平时不做豆腐。家里没有定型豆腐工具。怎么办呢?我家就用过滤渣的大麻布,包裹豆腐,捆实。上压一块石头。石头的目的是把水从豆腐里挤出。次日,未见滴水,老豆腐即成。
边缘未成形的,可切下来做猪血丸子。猪血丸子是贵菜,只招待贵宾。猪血丸子由猪血、老豆腐、肉末三者组成。三者缺一不可。市场有卖猪血丸子,但难以下咽,要么缺血,要么缺肉,要么豆腐还未抓烂。
小时候,母亲教过我做猪血丸子。把豆腐和猪血放入大缸,双手不停抓豆腐,至其烂如泥,且颜色通红,未见白色。加肉末。肉选肥瘦相间的,尽量剁碎,如饺子馅般。盐肯定是要加的,有的还加陈皮。做成脐橙大小,捏紧,不然易散。放入竹筛或封闭的竹笼。底部空隙大,贴一层稻草。把竹筛或竹笼挂在厨灶的房梁上。柴烟熏干。据说茶树根是熏菜的佳品。
我很困惑。许多地方不用柴火,是放在太阳下晒干。或许当地无柴,或许他们并不清楚。这种条件下出来的东西,味道肯定是没有可比性的。
中间成形的豆腐,一般切成边长约两厘米的正方体或厚约半厘米的三角形,做成油豆腐。正方体的油豆腐不易保存,在近期要吃完,不然易发霉。三角形的豆腐,用麻线穿起,挂在房梁上风干,可保存很长时间。做油豆腐时,我会自告奋勇。油豆腐成了,我也吃饱了。
母亲还会把部分正方体的豆腐做豆腐乳。家乡人叫豆腐乳为霉豆腐。家乡人喜欢霉豆腐。霉豆腐味道浓醇,也下饭,两碗米饭只需一块霉豆腐。豆腐静放几天,至表层长了二寸长的白色绒毛。放大量辣椒粉和姜丝,味道相当强烈。用筷子夹入坛,封存。
如有多余的豆腐,母亲还会切几块长方体的豆腐,外抹一层盐,与猪血丸子同熏。家乡人叫它为白豆腐干。这是一道下酒菜。正月时,招待亲戚,桌上会摆有碟子。其中就有一盘白豆腐干。
豆腐干南北皆有,一般都是熏干,也叫香干。我有位同事对它情有独钟。每次上班吃饭,只点一道菜,就是香干炒肉。
如今市场上最流行的是卤香干。不管超市,还是街上,到处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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