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艳阳天,长空万里,只有几片白云在随风飘啊飘的,以至于那阳光可以逍遥地徜徉在天地间。阳光也是轻轻的,生怕惊扰了这个世界,落下时只带起点点温暖,而不显得灼热,再加上清风作伴,这样的天气真是难得的好。
人们不再龟缩在家里,蹉跎岁月,而是打开窗呼,迎接阳光,或者干脆走出家门,去享受这一个艳阳天。大街小巷,有三三两两说笑的男女,有浓情蜜意的情侣,也有温馨美好的一家老小。
钱欲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他形单影只,白发苍苍,每一步都像踩在空处,踏不到实地,总感觉下一步他就会踏进地狱的深渊。
他真的老了,走不了多远就累了,但他还是坚持地走着,他记得拐过前面的街角有一个小公园,到那里他可以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那个公园,他已经好久没去了。毕竟,以往的他哪里看得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园呢?每天出入高级场所,与各种社会名流见面,已经花去了他大多时间,去公园散步这种事情,他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今天,他不用去什么高级场所了,也没有什么社会名流愿意与他会面,他终于有时间去公园散散步,只是这每一步走得有多心酸,只有他自己能领会。
十多分钟后,钱欲看到了那个公园。的确是个十分普通的公园,花花草草点缀在道路两边,人工栽种的树飘摇着几片疏叶,水泥和砖铺成的小路被人们踩了无数次,已经有些破旧了。
钱欲摇了摇头,有些不情愿地走进公园,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他在想:这样平凡的小公园,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呢?他看着那些来往的人,感到莫名其妙,特别是当人们露出笑容,他便会打心底里感到鄙视。
很快,他又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这些人一样,堕落在这个卑微的公园里?亦或者,更加卑微?钱欲想着想着,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更早的以前。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最后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背着行囊和家人告别,远走他乡,梦到了自己住在廉租房里,为下一顿饭发愁……不知过了多久,钱欲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他过去的生活,背井离乡来到l市打拼,遭过白眼,干过脏累活,也曾饿到胃痛……难道要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吗?钱欲心里止不住地想。
他想得入迷了,竟没有听到耳边的轻声叫唤。直到额上的冷汗,被温柔地拭去,他才猛然惊觉。
“你是?”钱欲看着身边拿着手帕,腆着脸的老妪。
“怎么?不认识我了?”老妪默默地收回手帕,偏过头,只留一个后脑勺给钱欲。
老妪有点发福,穿着一件大红花衣服,厚厚的,将自己裹得像个大粽子,在这有些微冷的夜晚里,显得有些温暖。但在钱欲看来,那大红花与菜市场里的烂菜叶没什么区别。
钱欲揉了揉眉心,说道:“我没有心情和你玩游戏。”
老妪听到这话,急了,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钱欲,问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黑夜里,老妪的眼里闪着泪光,晶莹的,流露着悲伤和失望。这样的眼泪,在钱欲的回忆闪过好多次好多次,但现在想要重新挖掘出来,竟然有点困难。
好一会儿,钱欲才喃喃道:“李玲?”
李玲擦了擦眼泪:“要想那么久吗?看来我这样的老太婆真得不如那个花妙杨会伺候男人。”
钱欲冷哼一声,别过脸,懒得看李玲这哭哭啼啼的模样:“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这毛病。整天就知道哭。”
“怪我,怪我好嘛!天晚了,你要不就……”李玲抽抽鼻子,止住哭声,扯了扯钱欲的西装,小心翼翼地问道。
钱欲毫无预兆地恼了,他甩开李玲,五指大张就欲扇下去。李玲不躲不闪,只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依旧抓住钱欲的西装,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总要找个地儿落脚不是?”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钱欲推开李玲,转身便走。李玲在后边,颤巍巍地跟着。两个老人还像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一路吵吵嚷嚷的。
李玲小步小步地,迈不快,但就是紧紧地追着钱欲:“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我这么多年感情,虽然最后散了,但你何至于这么绝情呢?跟我回去吧,天这么晚,你睡哪?”
钱欲怒道:“你什么意思?知道我落魄了,就特地跑来挖苦我,是吗?还百日恩,我呸!”
李玲哭着嗓子,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担心你,我真的没有挖苦你。”
“哭,就知道哭,你除了会掉眼泪,还会什么?你以为我这样就会相信你吗?”钱欲气得老脸通红,想要快快地离开,却始终迈不快脚步。
折腾来折腾去,钱欲气呼呼地被李玲带走了。两人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来到了一栋小公寓。李玲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听到了锁被打开的声音。只见一男一女正急急忙忙地推开门准备从屋里出来。
四人在门口相遇,都是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李玲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她拽着钱欲就往屋里带,说道:“进来吧,到家了。”
钱欲依旧冷着脸,嘴里细细碎碎地嘟囔着,不情不愿地走进屋子。三房一厅,百来平米的房子,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住处了,但对钱欲来说,真得小的可怜。
李玲挥了挥手,招呼还楞在门口的那对男女,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啥?过来倒茶。”
男人转过身,看着钱欲,心情颇为复杂,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后只能偏头看向李玲,说道:“妈,你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就跑出去?这么晚了,你一个老人家在外边多危险啊!”
李玲摆摆手,说道:“我还没老到出个门还得跟你们报道的时候,赶紧去倒茶。”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女人突然吼道:“不倒!谁要给这种人倒茶!”说完,甩头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那砰的一声摔门声,就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李玲心里,也敲到了钱欲不可冒犯的威严。
钱欲老脸立即垮了下来,布满乌云:“你就这么和你亲生父亲说话?”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发怒的脸愈发不自然,最后只能冷冷地哼了一声,垂下头,不再去看这个家。
李玲苦笑道:“瑶瑶就这个脾气,你知道的。”
钱欲沉默着,一语不发。
男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去倒茶。”不一会儿,两杯茶被他恭恭敬敬地放到茶几上,然后就悄然离开了,客厅里,只剩下钱欲和李玲这对昔日的夫妻。
李玲抱着件毯子,笑道:“冷吗?要不要盖盖?”
钱欲摇摇头:“现在只是秋天,盖什么毯子?”
“我身子虚,夜里怕冷,你忘了?”李玲往钱欲身边靠了靠,说道。
“他们怎么样了?”钱欲问道。
“呵呵呵,阿云他谈了个女朋友,明年就准备结婚了,瑶瑶大学刚毕业,现在还在找工作呢。”李玲笑着说道。
钱欲点点头,声音平淡而又压抑,仿佛是在按捺着什么:“挺好……挺好。”
“诶。”
“明天我就离开。”
李玲的笑容渐渐僵硬了,勾起的嘴角缓缓垂落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在她身边,钱欲紧了紧身上的西装,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不久,钱欲睡着了,苍老的脸庞显得十分恬静,很难想象这样的脸醒着时会那么可怕。李玲给钱欲盖上毯子,自己靠在他身上也睡着了。她知道钱欲是不愿意去房里睡得,所以她只好在这里陪他,她不觉得奇怪,在她看来这是她应该做,哪怕他们早已不是夫妻。
这一夜,钱欲睡得很香,浑身暖呼呼的。但李玲睡不着,她在做梦……
梦里,她参加了儿子李飞云的婚礼。一对新人在她面前敬茶,媳妇儿有些羞涩地叫她妈妈。她微笑着应下了,为新人送上祝福,看着他们交换戒指,许下山盟海誓。
待业许久的李瑶瑶终于找到了工作,她拿着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给母亲李玲买了一个玉手镯。李玲很生气,责怪李瑶瑶乱花钱,却还是戴上了那个手镯,再也不曾摘下。
李飞云和妻子生了一个胖小子,全家人忙着给他想名字。李瑶瑶与一个文文静静的穷小子恋爱了,李玲说什么也不愿意,直到最后的婚礼,她的才扁着嘴应了那个穷小子的一声妈妈……
梦很美好,但李玲总觉得少了什么,让她感到这天好冷,好冷。天完全亮了,金黄色的太阳像神的眼瞳,神圣而美丽,注视着这个世界。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人早早起来迎接新生,也有人沉睡在昨日的梦乡不愿醒来。
熟睡的钱欲怕是属于第二类人。这一觉,他睡得很沉很香,一种久违的熟悉让他放下了所有,整个人松垮垮地躺在沙放上,一觉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