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枣核打在我背上,我疼得一跳,回头瞪着他。他仰脸看着我,毫无愧色,反而满眼都是煦暖的笑意。白净的脸上微微跳动着几点光斑,不知道是树叶间筛下来的,还是清亮的眼睛里溢出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得这样好看,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讪把一脸凶相收了。
“这潭里的水能喝么?我渴了。”
“这里不能,还得再往上去一些,你能爬吗?”我指了指上游。
他嬉皮笑脸地说:“你扶我!”
“你坐着吧!我去给你弄水来!”我抖抖衣服,拉着脸走向上游的小潭。水潭这里背阴水气大,往上游走的路上石头更多青苔更滑。怕他再摔一跤,翻脸要了我的小命,我还是得费力气伺候好他。唉,就这德性还逞能要回头拉我?!还内力?!故弄玄虚!我呸!
到了上游的小潭,蹲下身子扒开堆积的腐叶,露出干净的沙子潭底,等泉眼汩汩流了一阵,脏东西都冲走了,我先自己俯下身子饱喝了一顿。这泉水还是像过去一样又凉又甜,可是得怎么弄回去呢?我拿手捧拿叶子盛,试了半天都不行,只能去喊他自己过来喝。我抹抹嘴、放下袖子,转身向回走,刚转过一棵老树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大皇子还是原来的姿势坐在那块石头上,浅绿的身影静静地倒映在墨绿的潭水里。都说什么风光如画、美人如画,我以前从来没有感触,因为我只有每年过年时才能看见几张粗糙的画,还不等到夏天,就都被柴烟熏得脏乎乎的。现在看见他坐在水潭边上,我突然觉得眼前就是一幅画,甚至不敢上前惊动他。
画里的人还是动了,转脸过来朝我笑。
我两颊一热,往树后躲了一阵才出去,说:“这儿有泉眼,你上来喝吧!”。
他还是刚才那句话:“你扶我!”
我爬下去架着他走到泉边,看了看自己那还湿着的衣襟和袖口,总算放聪明了点,想到他穿着那么多层绸缎袍子总不能像我那样趴在地上大把捧,便在旁边的芦苇上挑了个宽叶子摘下来弯了个小碗儿伸给他,说:“用这舀着慢慢喝吧!”
虽然已经到了平地上,他那条胳膊还是沉甸甸地搭在我肩膀上,见我递过那片苇叶来也没有接,反而摇了摇头,说:“你先!”
“我刚才都喝过了!”
“在宫里,因为怕饮食里有毒,我们吃东西之前都是要有下人先吃给我们看的!”
原来是这样,我还当那是跟我客气!宫里事儿怎么这么多?!我甩开他胳膊,弯身掬了一捧水喝下去,站起来冲他没好气地说:“看清楚了?!放心了吧?!”
他点点头,拖着长音说:“嗯,看清楚了。”
“那赶紧喝吧!”我已经在努力忍着不揍他了。
他用白皙细长的右手捏着那片碧绿的苇叶伸向潭中,不慌不忙地把舀起的水递到我脸前,说:“还是你先!万一这叶子也有毒呢?”
“都能包粽子吃的,有个屁毒?!好好好,我试就是了!”想到自己的小命,我又把自己的一肚子火压了回去。水已经滴滴答答漏了大半,我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张嘴去接。
嘴唇接到的不是苇叶和冰凉的泉水,而是两片温热的薄唇。我傻在了那里,直到挨了他轻轻一咬才想起来揍他。但他身手极快,没等挨打就一把抓住我的两手往后一扯,夹在臂下,嘴上更加用力地啃噬起来。
我被他按在胸前,想跑跑不了,想打他又抽不出胳膊使不上劲,慌乱中只抓住他后背上一把头发狠命扯着。好不容易把他揪疼了松了嘴,我赶紧把脸拧开,挣扎着想推开他逃跑。
他两手还紧握着我的胳膊,凑在我耳边低声说:“当心你的小命!”
我浑身顿时一冷,力气也顿时散了一半。刚才摔的那一跤到底是成了把柄。要是现在再抓花了他脸打破了他头,就算太后皇后脾气再好,也要下令把我押到县衙铡了,把脑袋挂街上吧?
“先把手松了。”
我含着眼泪松开他头发,他也松开了我的胳膊,抓过我的两手牵着,说:“抬头!”
我反而把头低得更低。现在我似乎有点知道什么是“内力”了,他抓我的手似乎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可我就是抽不出来。
“敢不听话?”他这句威胁里都满是笑意的样子。
“要不还是把我铡了吧!”我继续低着头,眼泪再也拦不住,刷刷往下掉。我很心疼自己的小命,可是我太想抽出手来,捡块石头拍死他了。
他抬手捧着我的脸,把我脑袋扳起来逼我看着他。我怀着一颗赴死之心哭得肝肠寸断,他皱着眉头,用拇指抹掉我的眼泪,好声好气地说:“怎么突然说这话?刚才是逗你呢,怎么会信了?!”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半天才咳出来。
“唉,你这小傻瓜,就不想想我怎么舍得?”
这条小命再次被放过了,我却并没有高兴起来,眼泪反而流得更猛。在这条小命活过的十三年里,我没有看见过更白净端正的脸庞,没有看见过更俊朗的眉眼。就是现在给我块石头,我也下不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