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苓按住额角,身子又晃了几晃,觉得头更疼了,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轻荷那个贱人!
甘苓咬牙切齿,恨不得轻荷就在眼前,要将她咬碎骨血吞进去。
“我问你们,月姐儿离开庄子时,轻荷可有跟在她身边?”
“回夫人,轻荷嬷嬷与子衿姑子都被月姐儿留在了庄子里,没有跟过来,但是月姐儿身边跟了一位护卫,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来很受月姐儿的信任,小人瞧着眼生,应当是外头雇来的。”
“哼,雇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当自己的护卫,一点都不懂什么是男女有防,月姐儿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规矩的丫头!”
没说一点骂人的话,但小厮还是听出甘苓口中的咬牙切齿之意,像是恨沈碧月恨到了极致的样子,就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行了,你出去吧。”
甘苓在桌边坐了下来,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角,心里怒气像是蒸腾了一般,要从心里涌出来,她突然站起来,伸手狠狠扫过桌上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夫人。”冬实上前,观察甘苓的脸色,斟酌着劝道,“夫人,外头还有许多下人在听着呢,要是传出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其他姨娘,那就不好了。”
甘苓坐了一会儿,也冷静了下来,吩咐道:“冬实,去外头守着,注意点,不要让人过来。”
冬实带上门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甘苓和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雪梅。
甘苓走到矮榻前,冰冷的眼神直直笼罩住雪梅,面上却是和善的笑意。
“雪梅,我不过派你出去办点事,你就被人弄成这副德性回来,今后让其他人怎么看我。”
雪梅看甘苓的神情有些渗人,僵着身子不敢动,心里一时又是害怕又是怨恨的,眼里的泪死命地流,只敢咬住嘴唇。
“你说,你这一身伤是不是月姐儿害的你?”
雪梅流的泪更凶了,只管拼命点头。
她心里隐约知道,这件事一旦失败,甘苓不会放过她,那她就要把沈碧月一起拉下水,拉下她伪装天真良善的一面,将她所做的一切恶毒行径都告诉甘苓,只可惜她没了舌头,不能说话,
“你确定不是轻荷,而是月姐儿做的?”
雪梅死命点头。
甘苓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雪梅,原来你这么没用。我让你去杀沈碧月,你反倒被她收拾了一通,还上门来打我的脸面。”
她的声音冰冷,雪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雪梅,你跟在我身边也有数来年了,平素做事向来谨慎小心,昔日也做了许多合我心意的事情,我当你是左膀右臂,没想到你今日竟然就败在一个小丫头的手上,我不能容你,沈府自然也容不得你。”
雪梅流着泪摇头,眼里有惊慌,也有绝望。
甘苓继续道:“不过看在你侍奉我多年的份上,就留你一条性命,回家去吧,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今后好自为之”
她一说完转身就走,打开门,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下人奴婢们说道:“冬实,雪梅嬷嬷这次护主有功,理当该赏,不过她年岁已大,又受了重伤,不应再待在府里,立马着人去脱了雪梅嬷嬷的奴籍,送她归家,再取些银两一并送去,就当是她这些年对沈府立下的功劳。”
甘苓的声音很清楚地传进来,雪梅只觉得浑身僵硬,面色陡然灰败,双眼颓然闭上,一股深深的绝望瞬间弥漫了她的所有心绪。
她终究还是逃不过一死。
甘苓不容她,是怕杀害沈碧月的秘密被揭露,可即便是动手要她的性命,也必须让自己置身事外,这是将她驱离出沈府的主要原因。
可她心里清楚,甘苓之所以不能留她,不仅是为了沈碧月,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那个早已被掩埋在一柸黄土之下的秘密。
设计毒杀嫡女,计划失败后又急急卸磨杀驴,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偏偏又要在世人面前留下一个贤妻良母的好形象,这就是甘苓的真实面目。
雪梅脱了奴籍,很快就被遣送回家了,她一生未嫁,只有一个已为人妇的妹妹。
雪梅在沈府待了几十年,这次负伤而归,甘苓做主送了妹妹一家许多银两,吩咐要他们好好照顾雪梅,妹妹一家感激地收下,对沈家与沈家主子自是感恩戴德。
只可惜过了不到十天,就传来雪梅嬷嬷病逝的消息,甘苓很是惋惜落泪,遣人又送了抚慰的银两去,雪梅的妹妹将她好好安葬入土,从此再不提此事,这都是后话。
狩州
天风起了个大早,服侍完自家主子更衣用膳,就被打发去叫沈碧月起床。
孤男寡女的,这都是什么事儿,只是他心里觉得膈应,可主子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他让他去做的只是喂喂马,溜溜鸟之类的小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显得他优柔寡断,磨磨蹭蹭了。
没想到的是,他这个叫床的人磨蹭,那个被他叫的人更磨蹭,他在门外敲了门,里头应了,可应完就没半点动静。
他等了很久,直到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渐渐显出几分不耐烦,他等不要紧,可主子不能等,这个丫头简直没半点分寸。
当他想要伸手去推门时,那门吱呀一声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时机拿捏得刚刚好,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沈碧月磨磨蹭蹭走出来,一身粉嫩的衣裳衬着她的脸蛋更加白净圆润,乖乖巧巧地福了个身,“见过天风大人,让大人久等了。”
不用猜了,这么乖顺的模样,绝对是装的。
天风看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两人到了后院,满院的王府侍卫分列两侧,包围着中间那辆黑红色的马车,四匹毛发黑亮的高头骏马前蹄微抬,低低哼哧着。
赤红玉莲,黑红色车壁,车身描绘着傲然盛开的雪莲花,只是少了一层浅红色帐幔,却依旧是那日见到的奢华与内敛。
看来是那日被风流少年错认成姑娘家的马车给惹恼了,今儿个竟然把帐幔给卸了,也是那个公子哥有眼不识珠,人人见着豫王的马车都闪之而不及,偏偏他上赶着去凑热闹。
要是找茬还好些,偏生要调戏。
这件事闹得太大,听说那位公子哥被砍手臂后就昏死过去了,豫王让人丢他进妓馆,让馆里的小倌轮番上阵伺候,一直到他浑身青紫,不能人道。
惹了豫王,本来以为他只是被砍一只手臂,没有整条命都给拿去折腾,已经算是走运了,现在看来还不如折腾几下呢,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损了命根子不说,这一生都要被人笑话得抬不起头了。
这招数阴损又缺德,偏偏只有他能做得这么光明正大。
沈碧月想着又看了一眼马车,突然发现这辆马车跟之前的看到的不一样,除了没挂帐幔,车身上的花纹也不一样,她记得那天看到车身上描绘的应该是含苞初绽的雪莲花,现在这个却是盛开的。
他换车了?
天风走在她后面,看她磨磨蹭蹭的背影,真是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将她一头给踹进马车里去。
主子的车驾已经等了非常久,加上她洗漱换衣的那一会功夫,天色早已大亮,再让她这么拖下去,能在这里耗上一天,也不知道主子怎么等得住,也不派人来催。
沈碧月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天风大人,奴婢是骑马还是走路?”
天风冷冷看她,语气不善,“上车!”
她索性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道:“奴主同车,怕是不合规矩。”
天风面无表情道:“主子的话就是规矩,你要是想惹主子不开心,可以继续磨蹭。”
沈碧月没再问,慢悠悠地走到马车旁,车板有些高,又没有人肉踏板,有些费力地爬了上去。
车门是微微打开的,柔和的暖意从门缝里透出,温度远远高于外头的寒凉,她一踏进去,觉得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起来。
门板被扣紧,隔绝了外头的凉意,里头的空间极大,沈碧月靠在车门边,看着邵衍斜斜倚在桌案边的矮榻上,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足足可以竖着躺下一个人。
邵衍手肘撑在案上,斜着头闭目养神,少了那双看人时冷漠凌厉的眼眸,精致如描摹的眉眼间有着些许柔和之色,看上去就像一个温雅随和的清俊少年。
沈碧月的目光游移到他身上的玄色衣襟,做工精致,由上好的布料绸缎所裁制,与往日所见的并无二致,唯一区别的便是面料上的花纹,往常的皆是玄云暗纹,今日却绣了大红色的莲纹,风骚而妖异。
车换了,衣裳也换了,还换得这般妖娆,不怪道会被人给调戏了去。
“看够了?”
她正盯着他的衣襟神游天外,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出声,吓了一跳。
邵衍睁开眼睛,“谁教你这么看男人的?”
“回殿下,婢子在看殿下的衣服,不知是哪位绣娘做的,很好看。”
“你的眼神赤裸裸放在孤脸上,以为孤是死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话都敢拿来糊弄,没脑子的东西!”
沈碧月:“……”
她觉得自己特别冤枉,她真的在看他的衣服,半点没注意他的脸……
衣服比脸好看。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能说,说了他就能当场灭她的口。
所以即便对自己无缘无故就挨骂觉得不服,她也乖乖受着,她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奴婢,而他是主子。
于是她静默片刻,垂眸道:“殿下尊容,哪里是婢子这等位份的人能随便看的。”
“敢做不敢认,看了就说看了,还偷偷摸摸的不承认,真是小人行径!”
她又沉默了一下,“殿下教训的是。”
他眼帘一抬,哼了一声,认错及时,算她识相,他本来还想着如果她再反驳,就想法子收拾她的。
下巴微抬,他眼眸下垂,斜睨她,“你刚刚说位份,你又是哪等位份?”
“回殿下,婢子如今奴不奴,臣不臣,乃是不三不四之人。”
不三不四之人指的多半是那些市井混账,奸佞小人,偷鸡摸狗之辈,她这样自贬身份,不过是对他有意要她为奴为婢的气话。
邵衍挑眉,笑道:“不三不四之人看了孤,是不是应该自戳双目,以示忠诚?”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婢子错了,婢子不应该顺着殿下的心思说自己看了,其实婢子刚才没看,还请殿下恕罪。”说着求恕罪,脸上没有半点悔过,反而是平静得过分,云淡风轻。
邵衍扬眉,刚想说话,就听她斟酌着又补了一句,“怕看瞎了眼。”
开玩笑的心情一扫而空,他立马冷下脸,怒道:“说什么混账话!”说着扫了眼案上的东西,手上微动,想抓个东西砸过去。
还没动手,就听她又说道:“回殿下,婢子在殿下面前不敢说混账话,方才所言句句真心实意,其实婢子心里一直瞻仰殿下的仙容玉貌,只是殿下风姿耀眼,宛若天境仙人,婢子作为区区凡人,自然是不能直视的,就怕殿下容光灼烧了婢子的眼,会瞎。”
邵衍:“……”
他真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辞,还是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
全都是诡辩!歪理!拍马屁!
偏偏这回她的语气很真诚,言辞恳切,仿佛发自肺腑,虽然脸上依旧是云淡风云的神色,却让邵衍的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
她不是第一次拍他马屁了,只是这次的马屁吹得格外厉害,都能把他捧上天与神仙比肩了。
要是天风在场,那张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的脸一定会瞬间龟裂,这场面,还有两人之间的相处实在是太诡异了!
“什么都不会,就知道顶撞人!还油嘴滑舌!”邵衍轻哼一声,骂了几句,竟是没再追究了。
沈碧月低着头,面色平静,方才的说辞全是她从话本里搬来的,前世她在沈宅的时候过得并不开心,府里的人都不喜欢自己,她就整日闷在院里,沈碧欢有时候会来看她。
后来跟她说起话本子,听到里头都会写一些男女之间的情爱故事,她起了兴趣,沈碧欢就开始偷偷从府外带一些话本子给她看,说是闺房女儿都爱偷偷看这些。
她一开始还以为碰上了一个好妹妹,直到后来被揭发到甘老夫人的面前,亲耳听到沈碧欢否认自己送过话本子给她,也否认自己看过,并把所有罪名都扔到子衿头上的时候,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看着子衿被人活活打死在眼前,她的心像是骤然落入冰窟,再染不上半点温度。
原来她认为的好妹妹,和那些高门权贵圈里的女人一样,虚伪又丑恶,一心想要毁了她的嫡女身份,将她驱赶出沈家。
邵衍瞅着她,“发什么呆!过来沏茶。”
沈碧月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替他取杯斟茶,知道他的毛病,她没有捧茶给他,只是放在他的手肘边。
“殿下请用。”
邵衍没忽略她刚才抬眸时的那一脸冷漠,眼神阴冷得根本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只是现在再看她,那一脸冷漠已经消失,只余下眉眼低顺,乖巧得不像话。
他盯着她,突然伸手按了案上的机关,矮榻下立即弹出一个暗格,里头盛着一个黑色锦布做的包裹,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外形圆滚滚的。
他伸出两指拈着包裹打结的一角,颇有些嫌弃地丢给她。
沈碧月伸手抱住,饱满而柔软,还有些湿嗒嗒的,她有些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揉成一团的衣物,黑白交错,还有些地方透出一块深一块浅的灰色。
这堆东西很丑,可她觉得分外熟悉,那是她昨晚替邵衍洗的那一堆衣服。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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