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翔和虞逊回到陈家,要面见陈瑜时,有一位青年书生刚刚从陈瑜的书房中走出来。
虞逊指着那位青年,对陈翔说:“季云,你还不知道吧,志刚兄也要出仕了。”
“哦?”陈翔笑着向那名青年拱手为礼。“恭喜刘兄,得偿所愿,大展经纶。”
那位青年也是书院的弟子,刘方刘志刚,年纪比陈翔和虞逊都大些,颇有些君子之风。刘方赶紧侧身还了一礼,说:“那也是多亏了师傅的举荐,和李县尊的赏识。志刚才疏学浅,唯恐才学不能胜任,辜负师长和同门的期待,延误了公事。”
“哪里,志刚之才,为祁县之计吏,绰绰有余。”虞逊说道。显然,他对于自己这位同门师兄的情况十分了解。
陈翔说:“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气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实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
“《尚书》中的《秦誓》?季云过誉了。”刘方再拜。
如果说,方才虞逊的说法是在点评他的才干,那么陈翔在此时此刻引用经典,是在赞颂他的德行,说他有容人之量,有进贤之心,不嫉不争,一片公心。为吏之道,此为首德。
陈翔说:“君子之道,知易行难,以我所见,刘兄乃真君子,此番出仕,也是应当。”
“不敢”刘方连忙谦虚。
“陈翔回来了吗?”书房中陈瑜的声音想起。
三人面面相觑,刘方拱手致意,蹑手蹑脚地离开书房门口。虞逊大声说道:“老师,是伯谦来探望老师,季云也在这儿。”
“哦,那进来吧。”
陈翔和虞逊推门而入,只见陈瑜箕踞而做,并无当代大儒的体面,手中捏着棋子,桌前放着棋盘和展开的棋谱。
“何事?”陈瑜说着,眼神却没有离开棋盘。
虞逊倒也丝毫没有生气,仿佛已经对自己的这位老师的行为习以为常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董援征辟自己的事情,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啪”,陈瑜突然拍下一颗黑子。“你和季云携手而来,季云应该劝过你了吧。”
“是的,季云劝过我,其实我也差不多被他说服了,只是……”虞逊欲言又止。
“唉。你呀,这个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这个性子,什么时候和季云中和一下就好了。他倒是太有主意了。”陈瑜嗤笑。
虞逊和陈翔连忙低头认错。
陈瑜将一颗白子丢回棋盒,拿起晾在一旁的绢帕擦了擦手,说:“伯谦啊,你啊,还是没有你父亲豁达。”
“家父,豁达?”虞逊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陈瑜。
虞逊之父虞琛以白身谏言朝廷,归罪廷狱。释放后却于国家危亡之际首倡义军,以身殉国。世人素以其父刚烈忠贞,守志不移。而陈瑜,身为虞琛的至交好友,同门师弟,却说他为人豁达?
“我给你说一桩旧事吧。”陈瑜说着,走到二人面前,看了看陈翔,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翔连忙示意,是不是自己先出去。
陈瑜又说“左右不是什么阴私,给陈翔听听也无妨。”
陈翔只能答应下来。
“话说伪齐天佑元年,应该是大周元丰十一年。伪齐朝廷中事变,蜡丸案株连甚广,我也牵连其中,被捕下狱。那年,佞幸之辈借题发挥,肆意株连,排斥异己,诛杀忠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忠直之辈多遭受屠戮,庸碌之人保其首领,不敢多言。”
“当此之时,天下晓晓,万马齐喑,唯有师兄以一书院山长之身,直言进谏,痛斥奸邪,使朝野为之一振。可他也因妄议朝政而下狱.
所幸奸邪也爱惜羽毛,未曾敢下手杀害一个议政书生。后来,我使尽办法,侥幸脱罪,贬官为潞州刺史。出狱之时,我和师兄有过一番密谈。”
我说,师兄,天下事已如此,上昏下愚,群臣庸庸,以秦相之贤能,犹不能保其家族,身死族灭为仇敌所笑。齐政,宁可挽回耶?师兄士族子弟,一介白身,未曾出仕,何必沾染这趟浑水呢?黄河清,圣人出,黄河浊,圣人隐。当此浑浑噩噩之际,你又何必多言呢?
你猜师兄是怎么说的?
虞逊不言。以子言父,不恭。
陈翔沉吟片刻,说:“虞公高洁忠直,想来是明知不可也要力挽狂澜,拯救时弊了。”
陈瑜笑着说:“我那师兄说,我受齐之恩义,欲报之耳,尽力而为,成与不成,身外事耳。”
我说,师兄世家子弟,又未曾出仕,齐建邦甚短,于虞家,或有恩德。于师兄个人,似无恩义。
师兄说,不然。我食者,齐粟也;我守者,齐律也;替我抵御外邦劫掠的,是齐之士卒;替我耕织营业的,是齐之子民。我得生而三十余载,皆齐之力也。何谓,齐于我无恩哉?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陈瑜这么说着。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伯谦,你想想看,此生你是吃周粟的时间长,还是食齐粮的时间长。周于你有恩义,如今大周需要你,你又如何能推辞?若是师兄在世,一定会催促你尽快入仕的。”
虞逊伏地,泣道:“学生执念成障,辜负了老师和家父在天之灵的期盼。”
陈瑜扶起虞逊,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好好干,你娘等着你给她争口气呢。”
是。虞逊慨然应诺,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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