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一城一地看到四川全局,这不算本事能从民乱之中透视官场倾轧,那才是本事。更见本事的,是将见不得阳光的龌龊心思用仁义道德包装起来!
“全蜀为上,一城一地为下!长治久安为上,一时消停为下!程先生讲得好!”
朱平槿率先拍掌,训诫手下文武道:
“眼光可得放远些!我们一路走来,雅州、邛州、彭山、双流等地皆有乱民。放眼全蜀,恐民乱已成燎原之势。
成都府既是省城,又是四川精华。成都定,则全川定。程先生所谓要点,我们就要放在成都府上!
现今我们兵少不假,对整个四川自然杯水车薪。可成都府还有巡抚、兵备道、总兵都司衙门,管着成都前、后、左、右、中、宁川六个军卫,加上王府左护卫,所以官军并不少!
我们要想个法子,既要迅速平定民乱,又让我们的兵越打越多,越打越强!”
朱平槿公开赞扬程翔凤,并不全是官面上的虚情假意。程翔凤的话确实给了朱平槿很大启示。他将程翔凤的逻辑倒过来,明确了宣布了率先解决成都府的思路。
世子定了大方向,顿时让会场气氛变得热闹起来,连投献科几个准备开会打酱油的书生张士麟、钟之绶、傅元览和洪其仁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贺有义率先出列奏道:“民乱,概由衙役豪绅高税重租引发,此乃天降报应是也!小民不过顺受其害。如我匪民俱杀,难免丧失民心,与蜀王府和世子仁义声名不利。臣以为,不如世子先檄传各地百姓,令其安守本分,又大力宣扬我王府之投献减租之策,定可四方归心、八方来投!如此,民乱既平,庄田益增,一举两得矣!”
贺有义的主意是进行宣传战、舆论战和经济战,并最终为政治和军事服务。
朱平槿点点头表示肯定。这总体上来说是一个好主意,至于投献减租是否采用檄传这种留下把柄的方式,还有待商榷。
舒国平的主意还是先到仁寿县,移交了乱民,补充修整了军队,再联络省府衙门,决定今后的行动方向。
这是一个稳妥可行的方法。直接开到彭山县与乱民土匪交战,胜负皆有负面影响。负了姑且不论胜了,护商队目前师出无名,这支私人武装力量赤裸裸暴露在省城的官僚士人面前,难免有小人趁机搞些动作,比如弹劾朱平槿擅建私军等等。朱平槿现在只是藩王世子,禁不起一次这样折腾。
宋振宗倒是干净利落。他道:“杀鸡给猴看!战场打不赢,什么都是空谈。不如要挑一支好打的对手,好好练练!让乱民们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不是我大明江山!”
杀鸡给猴看,讲究的是杀得漂亮、看得震撼。猴是全川的乱民,那只鸡是谁?又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场合以什么方式来杀?
朱平槿对宋振宗的直言不讳开口赞许,再度向程翔凤讨教。
程翔凤刚才奏对得了世子赞许,心中不免得意。只是这平乱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将自己不成熟的结论和盘托出,惹得世子和众人嘲笑。直到朱平槿点名,他才谨慎出言道:
“臣方才所言,首乱在官,在省城,在二台三司。这只是推测,臣不敢以此为凭,妄言大军行止。”
朱平槿笑笑。程翔凤虽然才华横溢,但有点官场上的老毛病。事情未做,责任倒是推得一干二净。
“还请程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朱平槿微笑道。
“如此,臣大胆妄言也。”程翔凤放下心来,开口说出了他的想法:
“臣以为,这平乱之事就落在川抚廖大亨廖大人身上!此番民乱,本就是廖大人一手造成。他厉行欠税追缴,弄得全川民怨沸腾。欠税追缴之苛政不去,则民怨不止民乱一出,偏他又是一省抚台,掌着全省之兵马,正该他出兵平乱。如今全蜀民乱未平,这两罪叠加,可不是一个贬谪流放之罪?甚至逮拿进京,问罪开斩,重蹈邵抚之覆辙,也未可知!
臣揣测,现在这廖大人身在大堂,定如热锅蚂蚁,急得团团转,正苦思解难良策呢!”
程翔凤的话让院中笑声一片。宋振宗属武职,与文人自然心有隔膜。在场的其他读书人,在大明朝僵化甚至可称为偏执的选官制度下,都是些被边缘化的人物,所以他们对进士官出身的各级官员,心中都有一股埋藏很深的怨恨。
官场中有个笑话,便是说如果说进士官是铁打的,那么举人、贡生的官就是泥捏的。就以程翔凤本人为例,他少年时便有神童之喻,十七岁有了功名,二十五岁通过乡试,成为举人,有了做官资格。但此后,他的仕途如同鬼撞墙一般,屡试不第。如今年逾四十,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州学闲差。他说道廖大亨吃瘪情形,在场其他人难免快感顿生,因此才有发笑之举。
朱平槿对明末官场倾轧的情况一清二楚,自然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招揽的读书人,不是秀才就是监生,举人就程翔凤一人。这有进士瞧不起藩王的原因,也有朱平槿目前刻意与文官集团保持距离的因素。雅州知州王国臣虽是进士出身,却是特例。他在雅州之乱中被朱平槿一时胁迫,随后又被朱平槿以种种手段控制住,未必真心诚意入了朱平槿的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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