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收拾,我去外面抽根烟。”
唐根生起身,跟康素萍点了点头。
态度不咸不淡,点头的幅度,傻子看也能瞧出有些敷衍。
唐根生边迈步,边伸手进了裤兜。
就这么从秦青和康素萍之间,走了过去。
堂而皇之地,毫不犹豫地,丝毫没有停顿地。
走了过去。
康素萍火冒三丈。
柳眉倒竖,瞪向张经兴。
他怎么敢!
张经兴垂垂老矣,半边身子下了岗,半条舌头也偷奸耍滑。
嘴唇嗫喏了好几下,连吱一声都费劲。
他还就真敢!
老两口深情对视着,复杂的情绪潮起潮落。
一切都藏在不言中。
“爸,妈,我去刷饭盒。”
“热水还有吗?”
康素萍深深喘息了两声,追着秦青的背影问。
“中午刚打的,还有一多半呢。”
“去重新换一壶新的来吧。”
康素萍吩咐道。
秦青便又走回来,把床头柜上的暖壶拎着出去。
出了病房门。
秦青迈出的第三步,脚底就像是踩了棉花似的,自动轻盈起来。
也就是她双手都拎着东西,不然还不得飘到屋顶去啊。
刷饭盒是真的。
来接热水也是真的。
可这些都不是秦青最期待的。
她想到了昨晚的亲亲,抱抱。
所以丢下饭盒,放下暖壶,秦青便马不停蹄的绕到了后面。
直奔楼梯间。
秦青没冲进去,因为听到了里面有人在说话。
一个是唐根生。
另一个是一床的家属,好像是那个女婿。
秦青有些失望,但站了一会儿,就扭头往回走。
先去把饭盒刷出来,再把热水接上。
一床的女婿不陪床,早晚要走。
自己可是会跟唐根生一起回去。
还要睡在一张床上。
一个被窝里呢。
嘻嘻。
楼梯间。
唐根生和朱志斌抽着烟。
烟是大前门。
朱志斌递过来的,唐根生不矫情,啥烟也能来两口。
“唐老弟,真是谢谢你啦,以后有用到哥哥我的,尽管开口,我要是犹豫,就不是个带把的。”
朱志斌是主动找过来的。
他现在很窘迫。
无论是家庭情况,还是面临的问题。
主要原因还是统购统销的票据化导致。
朱志斌是京城工业学院的老师。
上个月学院航空工程系跟其他院校航空工程系共同组建京城航空学院,朱志斌的名字是位列其中的。
但十二月份,不知怎的,名字又被替换了下来。
这么一倒腾,使得他薪资和票证的发放单位没落实清楚。
简单来说,就是掉缝里了。
从8月份起,媳妇从医院调职去卫生部研究所工作。
岗位从一线正职转到了学术领域,薪资待遇和补助少了很多。
现在自己又倒霉赶上了这事儿,丈母娘身体不适,主院疏通血管。
整个家闹的一地鸡毛。
来到12月下旬,女儿琳琳马上就过三岁生日了。
小丫头的生日愿望是要吃一颗鸡蛋。
这俩月,小丫头的鸡蛋都省给了姥姥,已经馋的说了好几次梦话。
当爹的心疼小棉袄,就像搞两颗鸡蛋给闺女过生日。
找了丈母娘的主治大夫,结果被护士告知没给批。
因为丈母娘已经住了五天,再两三天就能出院了。
现在每天一颗的鸡蛋都考虑要截停,更没有再加两枚的可能。
护士刚才特意嘱咐他们。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打病号餐的主意。
一来病号需要营养。
二来,如果被发现,连病号餐也会被停止,得不偿失。
朱志斌脑瓜子嗡嗡的。
也恰好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唐根生。
那家伙,上次听说弄了一份炒鸡蛋,满满的全是鸡蛋,都看不到葱。
嗯,病房里那些人还以为唐根生弄的是大葱炒鸡蛋呢……
都怪鸡蛋太多,辣椒太少。
不像这次。
鸡蛋很多,同样韭菜也没少搁。
唐根生出来抽烟,朱志斌立马就跟了出来。
又散烟,又捧着。
他一个刻板的书呆子,虽然刻意的掰弯了脊梁,但风骨犹在。
越刻意越显笨拙。
唐根生看着面前为了闺女过生日能卑躬屈膝的大男人。
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所谓相由心生。
唐根生一点都不反感朱志斌的佯装市侩。
答应的很爽快。
“所谓救急不救贫,你要说别的,我也没辙。但谁让我是个厨子呢。鸡蛋多了没有,可三五枚,还是能搞得到的。”
“唐老弟,那个,明天,明天能搞得到吗?有两三个也成。”
“倒也不是不行,老哥怎么这么急?”
“后天是琳琳的生日,我想一早给她下个面,再窝个蛋……嘿嘿。”
朱志斌挠了挠后脑勺。
他挠后脑勺跟唐根生可不一样。
唐根生隔着头发,顶多算是隔发挠痒。
他则不痛,人家但凡上手,那是真挠的到。
要不是这得天独厚的形象,明明23岁的大好青年,咋会愣是被唐根生误认成32岁的中年大叔呢。
“那明天下午你去我那取吧。”
唐根生说了黑芝麻胡同的地址。
朱志斌怕记不住,还从兜里掏出来个小本本,仔仔细细记了。
写完又给唐根生重复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就是认真。
这股较真儿的劲儿,很让人佩服。
也就不难理解这代人为什么能顶住全世界的压力撒丫子一路狂奔。
要知道,他们面临着老大哥的极限打压。
被所有人指责赶英超美口号的‘狂妄’。
有着超乎想象的孤立无援和无穷尽的技术封锁。
却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演绎了一段‘天上天下唯我独狂’的霸道。
他们是最艰辛的一代人。
是真正可以骄傲的一代人。
也拥有着唐根生上一世,第三代、第四代人最最最欠缺的精神。
一根烟抽完。
唐根生婉拒了朱志斌再续一根的提议。
烟民与烟民之间的沟通到此为止。
唐根生也没有掏出华子回敬朱志斌。
那不叫礼貌,叫打脸。
唐根生有些欣赏朱志斌。
从女儿奴倾向开始有好感,为他的执着和认真劲儿感慨。
也隐隐对这老哥的家庭关系和三岁女娃的名字,徒增一点似曾相识的熟悉而更加宽容。
撤掉了一直一来都偷偷竖着的交际防护网。
几乎在几句话的功夫里,便接纳了这个老哥哥的善意。
命运很奇妙,眼缘,也挺重要。
朱志斌走了。
唐根生想了想,没有继续抽烟。
他打算回去病房那边,喊了嫂嫂回家睡觉。
最后一晚了呢。
春宵一刻。
不得抓紧时间好好珍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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