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幄帐内,只有皮帘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和火烛摆动的声音。
就这样,两人互不退让对望了许久之后。
“哈哈!”
这一次,换成嬴楼开口大笑。
“这也配叫天下一统?这也配叫天下的王?”
“吕不为啊吕不为,亏你坐在大秦国相的椅子上这么多年,你这脑袋里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了吗?”
嬴楼也站了起来,用着比吕不为更狂妄的话回了过去。
眼神中没有一丝狠辣,而是纯粹的不屑。
就像是低头俯看地上的蝼蚁一般。
“资源、铜币、农、工、兵、贵、王,将百姓以阶级划分,然后断绝学识、锁住思维、养成只会劳动的牲畜,这种剔骨抽脊的行为,吕不为啊,别说是这天下的王了,你连那茅厕里的臭虫都不如,寡人之前是真的高估你了!”
嬴楼越说越狠,似乎在他的眼里,威名远扬中原七国的大秦国相吕不为,是一个极其可笑的存在。
“呵呵,大王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吗?”
早年的从商的经历,让吕不为倒也动不起肝火。
只是轻轻一笑反讽了回去。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王者,虽高居在上,但需身先而行,为国家开太平盛世,为往圣延续行将绝传,使百姓能安生立命。”
“惧怕区区的思想、民意,只想坐稳屁股底下的王位,便将这天下十万万百姓圈养成牲口,这也配称王?”
嬴楼的话如那针尖麦芒、兵戈利刃,让吕不为本还得意自在的脸庞,忍不住下压了嘴角,眯起了眼睛。
“大王,您这气势是有了,但空口大话谁人不会言!”
“就算将来大秦横扫六国完成天下一统,但顶多也就延续百年王朝而已,百年后国家覆灭、四分五裂,继续回归七国争霸,这天下一统岂不成为了千古笑柄!”
吕不为的声音变的低沉了许多。
此时的两人都知道,这场论天下的棋局将在嬴楼接下来的话中分出胜负。
“王权集于吾身,所有的是非对错皆由寡人一人承担,为天下百姓抵挡来自四海八荒的外族侵犯,谋一片自由的天地,无论是士农工商,亦或者三教九流,皆有去选择的权利。”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人同族,在寡人短暂的生命里,会让天下再无七国之说,再无种族差异!”
“而这便是寡人的天下一统!”
此时的嬴楼目光如炬,声音洪亮而又威严。
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吕不为一人,而是整个中原的百姓。
“哼,若不弱、愚、疲、贫、虐、辱,封锁这些平民们的思想,抽出他们的脊梁,这王朝覆灭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大秦都没了,还谈何天下一统。”
吕不为并没有被嬴楼的话,击穿内心坚持了数十年的思想。
“吕不为,你还不明白吗?思想是无法被拴住枷锁的,你的手段或许会在短暂的时间内让王朝看似稳定,但绝不会长久!”
“人非畜牧,也非枯草,不是脚下的这片土地被称为天下,而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被称为天下。”
今夜的嬴楼让吕不为大为吃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久居深宫被病魔缠身的年轻秦王,居然会有如此一番的高谈论阔。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怪吕不为会吃惊。
要知道金蝉、嬴楼两具身体,总有一具会保持清醒。
而换句话说,不管是金蝉还是嬴楼,这二十年里可以说是从未睡过觉,他能思考的时间足足比普通人多了一倍。
“大王!”
突然。
就在吕不为还想再辩解的时候,幄帐外的李信深怕嬴楼出了意外,便直接冲入了帐内。
“大王,您没事吧?”
只见李信双手握拳、单膝跪地开口问道。
不过当他在看到,神色如往的嬴楼,和表情一改常态微微有些严肃的吕不为时,不免还是有些惊讶。
“寡人只是与国相共进晚餐而已。”
嬴楼轻轻抬手,示意李信起身说话。
“时候不早了,国相年岁不比寡人,白天舟车劳顿也该是时候去休息了!”
虽然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却是两人之间的另一种博弈。
“老夫虽然年长大王,但这身体却要比您硬朗的多,我看还是请大王去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吕不为也不甘于下风,而是轻飘飘的回道。
“呵!”
嬴楼嘴角微微上扬,轻呵了一句后,便朝着帐外走出。
不过就在嬴楼刚走到门口时,吕不为再次开口。
“大王,虽然不知您让李斯留在咸阳是为何意,不过他这种偏执的法家学子,只有老夫刚才的言论能助其完成心中的理想、抱负!”
李斯身为吕不为最得意的门客,今日却没有随队前往秦岭。
这件事情,吕不为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得知了。
不过,这事嬴楼也知道是瞒不住吕不为的,所以此言一出,他并无半点慌张。
“法家学术,可并不是如国相所言一般,我想李斯他会想明白这点的!”
说罢。
嬴楼便转身,继续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只是还没迈出两步。
在赵高身后的太监群里,一位没人察觉的小太监,从袖袍内抽出了一柄寒光冽冽的匕首。
仅仅一个跨步,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人群、穿过李信,来到了嬴楼的面前。
“是你,林语溪?”
嬴楼一惊。
此人正是白天在伊人楼内,杀了大秦内史的花魁,也是在杜邑郡外赤脚荡秋千的女子。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刺杀对象变成了嬴楼。
低头望去。
只见滚烫的胸口逐渐泛红,而一把绿色刀柄的匕首,已经捅入了嬴楼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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