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政事堂。
张文瓘身穿公服,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奏疏,迈步进了值房的门。
值房内,戴至德坐在书案的后面,刚刚批完了一份公文,递给一名堂下官,那名堂下官双手接过公文,倒着步子退了出去。
另外一名堂下官上前,欲接过戴至德手中的奏疏,他挥挥手,示意他退下,那堂下官退到一边。
张文瓘将奏疏亲自放在戴至德的书案之上,他看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笔,吩咐道:“暂且都退下,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政事堂内的堂下官和书吏们纷纷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戴至德抬眼望着张文瓘道:“这是今日的?”
张文瓘道:“一共十六份,淮南道、河南道、河北道、剑南道,都是弹劾姜相的。”
戴至德笑笑:“既然如此,老夫就不看了。再过一个时辰,入内内侍省来人,一并送到甘露殿去。”
张文瓘冷笑道:“有什么用!从初一日到现在,弹章连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就算陛下不准,只要发下来,登在邸报上,我就不信,姜相公还能安之若素!”
戴至德淡淡一笑:“弹章登在邸报上,那就是逼着姜相上疏请辞。”
张文瓘反问道:“像现在这个样子,一概留中不发,姜相公还不是照样避位待罪?”
戴至德温言道:“还是不一样的,陛下是天子,天威难测!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姜相的去留,根子不在京里。”
张文瓘起身,给戴至德倒了一杯茶,端到他的身道:“这事怎么说?”
戴至德端起茶杯,小据一口道:“自贞观十六年,长孙皇后薨了,大唐明面上保持着风光无限的盛世荣耀,而朝堂已经风起云涌波澜起伏。太子与魏王相争,最终太子一系被连根拔起……”
戴至德是前宰相道国公、户部尚书,参预朝政戴胄的嗣子,戴胄则是秦王府士曹参军,秦王府的原班人马之一,以犯言直谏闻名。戴胄没有儿子,戴至德的亲生父亲是戴胄的大哥戴仲孙。
作为李承乾和李泰夺嫡之争的亲历者,戴至德其实非常清楚,太宗皇帝李世民并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太子与魏王之争,与今天的朝堂之争本质上是一样的,也是山东贵族集团与关陇贵族集团之争。
当年李承乾与李泰之争,其实是秦王府十八学士的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之争。
早在秦王李世民开府建衙的时候,房玄龄就投靠了李世民,每次出征,都是房玄龄出谋划策,可问题是因为长孙无忌与李世民的郎舅关系,李世民更信任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也嫉妒房玄龄的计谋,时常给房玄龄穿小鞋。
二人的梁子早在武德元年就结下了,浅水塬之战中,李世民首次战败,房玄龄差点被俘虏,从此以后,二人就开始明争暗斗,可哪怕策划了玄武门之变,论功,依旧是长孙无忌排名第一。
房玄龄出门出身山东贵族集团,如果坐视李承乾当上皇帝,山东贵族集团肯定会受到沉重打击,于是,房玄龄就准备了策划第二次玄武门之变。李承乾与李泰之争,本质上也是关陇集团与山东集团之争。
可是那个时候关陇集团势大,为了把水搅浑,除了山东集团和关陇集团,还有隋朝旧臣支持的吴王李恪,加入了夺嫡之争。
戴至德语重心长地道:“政事堂七相,我们山东同道有五人,仅姜相一人是关西人!”
张文瓘想了想道:“姜相犯了众怒,这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戴至德淡淡地道:“国朝税赋重地,三分之一在河北,三分之一在东南,国朝命脉所系。近些年来,岁入日少、宵小滋生,贪渎之弊,日甚一日。陛下命你前往扬州赈灾,也有收拾烂摊子的意思。陛下对姜恪,还是信任的。这一层根本不变,陛下就不会允许姜恪此时辞位。”
张文瓘叹息了一声:“如此说来,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显是不可能了!”
戴至德淡淡答道:“朝堂相位,岂是朝夕之争?既然要谋大事,等一等又何妨?再者说,等一等,不等于无所作为。这天下已经变了。”
张文瓘问道:“如何变了?”
戴至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望着张文瓘,笑道:“周国公之案,郝相避位,右相唯唯拱手而已中书门下,这副担子,已经落在我等山东同道的肩上了,这不正是做事情的大好时机吗?”
张文瓘反驳道:“有姜恪在朝一日,关陇党旗就在,根基就稳固一日。若动不得姜恪,再如何谋大事,终究无用!”
戴至德笑笑:“你此去东南赈灾,不就是为了此事?”
张文瓘有些忧虑:“我身边又没个帮手,就这么单枪匹马地下了江南,怎能是他们的对手?”
戴至德微微一笑:“持白旌黄钺,代天抚民,等你到了扬州,对他们不用客气,该杀就杀,该撤就撤,那群虫豸岂敢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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