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这个姑娘是极好的，她陪了我二十年啊，她从刚会走路就养在咱们张家。打小就是最聪明伶俐的，后来我进宫举目无亲，那段时日也是她在旁边一直陪着我。”张氏掉着眼泪，一颗一颗的泪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掉，哭得乏力地依靠在床头。

张峒道有些不是滋味，他确实有些烦梨香那个性子，但是一瞧见她蒙着白布被人抬出去了，却又心里觉得戚戚然，甚至有些羞愧于不应当说那么重的话：“姑母，节哀。”

张氏靠着床沿一直掉眼泪：“哎……”

“侄儿听说，梨香姑娘是为保护姑母而亡，实在忠勇可嘉，侄儿心生佩服。还请姑母请示圣上，严加调查此事，决不能让此等贼人损了天家威严，也……也算告慰梨香姑娘在天之灵。”

张氏一声叹气，拿过手绢挨着眼角擦过，红着一双杏眼对张峒道招招手：“好孩子，你上前些。姑母有话要和你说。”

张峒道擦了擦眼角未曾滴下的泪水，默默走上去一些，便再次对着张氏跪下：“姑母有什么需要侄儿去做的尽管直言，侄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氏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左右便退开些距离：“其实本宫已经知道了到底谁才是害死梨香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此人非常狡猾，未曾留下证据。峒道，我知道你学习了狄公断案的本事，比起大理寺那些庸才更加聪明。”

“眼下你需帮姑母一个忙，那真凶狡猾卑劣，从前我不愿与她争斗，对她诸多放肆的行为也就忍耐了。但是她既然害了梨香的性命，本宫便不能继续饶她！”

张峒道有些惊疑，没想到自己这般连梨香如何被人害了性命还没有弄清楚，张氏倒是连凶手也猜了出来：“请问姑母，此人是谁？”

张皇后神态颇为笃定，她咬着牙紧紧捏住榻沿：“本宫虽然不知具体是谁，但是看到这番光景便能明白过来。最后必然是后宫中有善于生事的女子把主意打到了本宫的头上。”

“贤侄，你不知这后宫中的争斗，其间的血雨腥风半点不比那朝堂上少。眼下朝廷初定百废待兴，本就是守卫不严的多事之秋。又因为前朝杨妃酿成的过错，弄得长安城人人听到后宫妃子就仿佛看见蛇蝎似的又怕又恨。”

“这女子正是看准了眼下这时机，想要把我铲除，再借口民间有人想行暗杀之事，最后她好取而代之！”

张峒道还有些不明所以，尤其是张氏这一番推理小说全无证据，似乎难免有几分武断在其中。

然而想起从小相伴长大的梨香居然遭此劫难，他涌起一阵义愤，抱拳答应道：“皇后娘娘愿意相信下官，不胜惶恐，必将倾心竭力将那恶人与罪证一一调查清楚。”

“好，本宫就知道，你这孩子是我们家的好孩子。”张氏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唤来侍从，“梨香父母早亡，眼下亲人只剩下一个妹妹，名为桂香，最是亲切。你们快寻人去通报消息，再带上些东西送给她。总不能梨香走了，本宫连她家里人都通知不到。”

那人领了命令便下去了，张峒道见状便也匆忙告辞，出宫门的时候恰与梨香的尸体错身而过，他愣了愣，隔着些许距离对其抱拳一礼：“梨香姑娘，某必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五日后，长安城以东五十里，一片稀稀落落人烟稀少的树林里，一个近及笄之年的妇人骑着一头小毛驴，挎着一个灰色粗麻布的包袱，惴惴不安地走在无人的林中小径上。

夜风拂过稀疏的枝头，揉进去一丝透到心底的凉。那年轻妇人又是害怕又是悲戚，坐在毛驴上就这么哭了起来：“阿姊，谁曾想当年一别，你我姐妹再也见不着了呢。”

她呜呜咽咽的哭声就这么空落落地回荡在凄清的夜色中，却不见暗处已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对滚圆而瞳白暗黄的眼睛透过那草丛盯着她，压在哭声底发出些切切的笑声。

“阿姊……”桂香越哭越难受，又是孤身走在暗中，情绪便更加受不住，最后难受到心口都有些疼，便让那驴儿停下，自己下来想要喝点水稍稍休息片刻。

却不想就在那须臾之间，一道庞大的黑影从草丛中忽然奔出，朝她扑来。

桂香受了惊吓，不由得尖叫起来，那驴儿撩开蹶子逃命似的朝前面跑去，瞬间便消失在树丛之中。

桂香被那沉重的黑影扑过来压在地上：“啊！”

那人满脸挂着横肉，模样又是快活神态又是凶恶，他半句道理不说，上来便对着桂香的脸甩过去一个巴掌，那厚实的熊掌似的手扇在脸上的一瞬间，桂香只觉呼吸都跟着听了，眼前一片黑一片白的，手脚都跟着发了麻。

贼人骂骂咧咧地笑了起来，伸手便想要解桂香的衣服：“啐！真是赚到了，本还觉得这几日倒了霉，不能待在长安城里面，却没想到外面居然有这种好事等着我。小娘子，你岂能不知这世上有我这样的哥哥，看不得天下女子寂寞。”

“你家里有没有人？没有最好，今儿咱们吃野食，叫你尝尝爷们的好。”

桂香本已经陷入了绝望，忽然仿佛在那空中看见自己的姐姐如何焦急地望着自己。却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一股气力，伸出手用力掐住那人胳膊上的皮肉，不断挣扎起来：“不……放开……我要去找我姐姐！”

那人被她闹得烦了，又是一巴掌扇过去：“啐！个不识相的东西！大晚上的走夜道，不就是等着爷爷好好疼你吗？”

忽然，那恶汉洋洋得意的话语说到戛然而止，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他脖颈侧抵着一道微凉的剑锋。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怎么不说话了，恶人爷爷？你大晚上的欺负走夜道的小姑娘，不就是等着咱替你家列祖列宗好好疼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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