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里,称呼一声“朋友”,类似其他方言区的“大兄弟”、“老妹儿”似地,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胡戈笑笑:“懂的,大家立场不同。不过书记格局比我高,我是给资本家打工,书记是为人民服务。”
秋爽眼睛一弯:“喔唷,你吵架不行,彩虹屁很灵的嘛。这样,胡先生,你和我们小梁,还有两位老乡慢慢导视频,我去给你们弄晚饭来。”
秋爽走后,梁峰一面看养殖户下载视频,一面闲闲聊天:“哥,您全名怎么称呼?”
“胡戈,不是那个电影明星胡歌的‘歌’,是金戈铁马的戈。”
梁峰笑了:“甭管哪个ge,别人称呼你的时候,都像在喊哥。胡哥你和秋书记一样也是上海人?怎么来黄山发展了?”
“我爸是来黄山插队的知青,79年没有选择回城,留在屯溪。我妈就是屯溪本地姑娘。后来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上海,爸妈都找到工作了,正常退休,我也按部就班地读大学、参加工作。但是前几年,我爸忽然得了尿毒症,透析不能停,我外婆呢,忽然中风了。我就和我妈商量,我调到黄山支公司来,和保姆一起照顾外婆。我妈在上海照顾我爸。”
“哦,这样。那嫂子是在上海还是黄山?”
“我还单着呢,小兄弟你呢?成家了不?”
“我和哥一样。”
“唷,这不科学呐,小伙子长那么精神,不像我,不光看着显老,长得还磕碜。”
“哥你别开玩笑了。”
梁峰打着哈哈,很快把目光移到养猪场的电脑屏幕上。
但他心里,顿时对胡戈,好感更浓。
原来和自己一样,都是心甘情愿地反哺祖辈与外祖辈。并且,也是大龄单身赛道的。
待秋爽从附近小饭馆炒了几个菜回来,众人匆匆扒拉完,继续奋战。
终于赶在九点前,把云储存里的三十七张猪脸视频都筛选了出来,与猪场核销的死猪编号一一对上,电子版本由胡戈保存在工作电脑中,另将截屏图片打印装订,作为提交保险公司复核的材料。
梁峰引着胡戈回到家,拜托爷爷安排住宿洗漱,自己则去录音棚继续“肝”了两小时。
交完稿后,梁峰踏进院时,发现胡戈竟还坐在小石桌前。
“睡不着,”胡戈淡淡笑道,“看了一晚上的猪脸,看看银河,洗洗眼睛。”
梁峰也抬头。
初秋的夜空里,灿烂银河赫然在目。
胡戈道:“城里灯光太亮,看不到这么清楚的。真好看,要是我外婆也在这里就好了。老人家前两天还唠叨,没找见牛郎织女星。”
梁峰道:“下回把外婆接来住几天呗,你管你工作去,我照顾老人有经验。”
胡戈抿嘴:“好。”
想想又摇头:“不成,你看你也忙成这样,大半夜的才收工。冒昧问一句,挣得怎么样?”
梁峰在胡戈对面坐下:“我刚干这一行,也不知道后头能不能有起色。”
胡戈的口吻忽然现了苦意:“这生活吧,就是屎上雕花,尿里浣纱。”
梁峰却道:“哥这话,听着有点消极啊,我不太同意。哥看港剧不?我觉着里头最有道理的,就是那句,你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那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呢?”
胡戈的目光从天穹里的银河上,落下来。
梁峰继续道:“我喜欢现在的新赛道,累也愿意,至于前景,尽人事听天命吧。天命出结果前,我得开开心心的。哥你的活计,那就更好了,收入稳定,还能帮到那么多农户。”
胡戈看着被烛台小灯映照的梁峰的眼睛。
到底比自己小10岁,年轻真好。
不,积极的人,不管什么年纪,都会表现出这样的心性。
“小梁,你说得对,”胡戈暂时从自己关于未来的隐忧中,挣脱出来,掏出手机道,“来,把你的有声主播号,推我呗,我开车到处察勘定损的时候,可以听你录的书。”
翌日,梁峰陪胡戈去屠宰场和肥料站,都取了证,证明养殖户最近没有生猪送到屠宰场检疫,而是在三天前送了一车无害化处理后的肉骨粉到肥料站。
一个多月后,两家养殖户顺利拿到了农险理赔款。
适逢中秋,黄山市给各地的挂职干部开联欢会,放在黄山的中心城区,屯溪。
秋爽趁此机会,做了一面锦旗,送到振邦农险。
支公司的负责人告诉秋爽:“胡戈他,家中有些情况变化,已经调回上海。”
秋爽自哂粗心,应该先确认一下这位不打不相识的上海老乡的近况的。
通过梁峰加上胡戈的微信后,秋爽道:“我来贵司送锦旗,他们说你回上海工作了?”
“是,正好也要带我外婆看病。”
“哦那祝老人家尽快康复哈,我回上海请你吃饭。”
胡戈退出微信,站起身,走出劳动仲裁委员会。
接待咨询的办事员说了,如果仲裁,有希望让公司支付胡戈要求的赔偿金,但至少还要过两个月。而如果接受公司的裁员方案,明天就能领到赔偿金。
数目少了起码三分之一,但优点是,快。
外婆和爸爸,都在医院等着用钱呢。
胡戈站在上海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时迷茫,一时悲哀,一时又想起在黄山小村的星空下,梁家小伙儿说的话。
日子还是要靠打起精神过下去。
胡戈咬咬牙,走向通往公司的地铁。
他决定接受人事部门给出的赔偿方案,在他37岁被裁员的2024年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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