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八月,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辽东风光正好,公孙度身着常服,骑着白马带着一众护卫南下巡视。
从襄平沿着辽水河岸南下,沿途是大片的河湾地,土地平坦,湿润肥沃,比之中原开垦千百年的田亩有过之而无不及。
辽东早在先秦时期就有过开发,但由于战乱、人口,以及生产力限制种种原因,此地的开发程度不说北方,就连湿热的南方之地都不如。
令公孙度感到欣喜的是,比之他上次路过,当前的道路两侧山岭树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着,这样的暴力开发,若是在前世肯定是要被批判,但放在当今与天争命的时候,只会让公孙度感到欣慰。
“回禀主公,而今辽水河口的造船所对于木材需求较大,咱们都是向郡府赊了刀斧,就地开拓山岭,扎成木筏顺水南下,卖了木材,再在当地购买粮食、物资回返。”
此时此刻,一名头戴帻布的中年汉子正毕恭毕敬的对公孙度介绍他们当前的财务状况。
“善!”
公孙度闻言赞道,他看着中年人身后那些低眉垂眼,身材消瘦的汉子,眼神里满是悲悯。
这些人都是刚刚抵达辽东的中原难民,虽然他对持续的难民输入,抱以欢迎乃至欣喜的态度,但是难民流离的背后,却是小民一连串的悲剧。
屠杀、劫掠、饥荒、亲人离散,比起那些能够组团逃难的世族豪强,普通人的逃难之旅完全是地狱难度。
当在船主口中听说能够以赊欠的方式换取一张前往安泰土地的船票时,这些汉子没有犹豫,当即签字画押,抱着今后为人奴隶的想法登船。不止如此,许多人听到船主所言,还当即痛哭,为那些没有机会抵达海岸的亲人悲痛。
赊欠不就是另一种的卖身为奴吗?上船的难民都有心理预期,然而,事实总是出乎预料的,上岸的他们并没有被船主为难,让他们卖身还债,反而是来了些身着官袍的管事,口中只道他们的债务已经被官府承接,接下来好好干活,争取早日还清。
眼前的中年汉子亦如是,他因为从前在家乡小有名声,而被选为此地的农庄管事,在官府的安排下,一边组织安置点的难民开辟河岸土地,种些早熟的豆苗,或者应季的蔬菜,一边联系辽东无处不在的商社,为安置点的难民寻找来钱渠道。
“主公放心,只要有工具,咱们有的是一把子力气,什么都能干。砍伐、开荒、做工、烧炭,儿郎们都在做。总不能吃闲饭,让主公白养着咱们。”
汉子憨笑着,一边挠头,一边说着目前农庄的主要营生,可能是因为被推选为农庄管事,他直接称呼公孙度为主公,显然是将自己当作公孙度的家臣了。这并不让公孙度感到意外,在这些刚刚上岸的中原难民眼中,身在他乡,除了要抱团取暖外,更为重要的是选择一条好的大腿抱。
而在辽东,无论是理论上,还是现实生活中,他们所能做出的最佳选择都是身为辽东太守的公孙度。
“嗯!”公孙度听着汉子讲述,不时点头。
这些人的生产热情是公孙度想不到的,即便手中的土地是大片的生地,他们也没有一丝颓废,反而是拿出了别样的气概,一边做活挣钱,一边努力开垦,有如新生一般。
道路两侧忙活的庄户看到公孙度,立即将手中的刀斧、农具垂下,或低头,或抱拳,眼神热切,神情激动,皆口称主公。
这种众人归心的场面,让公孙度有些恍惚,从未想到要将这些人转化为部曲的他,忽然有些明白了三国时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私兵部曲存在,这也算是一种双向奔赴,就如这些难民一般,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们不得不寻找强者投靠,卖身为奴、为人部曲就是一条现存的最好道路。
前方的小土坡上,正有大股的浓烟冒起,白色的烟气沿着山梁蔓延,像是朦胧的雾。那里是庄户自制的小土窑,为城市、地主提供优质木炭。
“吱呀!——轰”
山岭上传来树木倒塌的声响,林间还能看到青壮手执斧、锯身影,有人喊着号子,牵引绳索,将大木拉到河边捆扎。
望着这样的热闹场面,公孙度有些感慨,就地找了处干枯的树桩坐下,他用腰间长刀做笔,在地上画起了地图,对左右的农庄管事道:
“你们庄子其实地理优势颇佳,位于南下辽水河口的必经之路,而且此地水势平缓,河面广阔,正是极好的内河码头所在。
尔等可以将前方的临河码头扩建一番,修建仓库,开设旅店,为客商、水手补充食水,做些商徒、旅人的生意,也能为庄子补贴些钱财。”
周围的管事闻言眼睛一亮,这些能够被推选为管事的人,大多都还是有些见识的,只是初来辽东,人生地不熟,只能埋头苦干罢了,此刻有了公孙度的点拨,他们想起了家乡那些内河码头,顿时升起了无数想法。
“主公英明,我每日见到河面上的船只来往不停,还有些与我等一般的捆扎木筏南下的庄户,若是能够在此地扩建码头,不仅能补充庄内财货,还能让那些辛苦南下的兄弟有处歇脚的安稳地方。”
“对对,每次我等押送木筏南下,皆是战战兢兢,生怕一个倾覆,不仅身死不说,还会将庄子里的一番劳苦给泡了汤。”
在场的管事对于建设内河码头,皆是颔首同意,似乎是从前的逃难经历,让这些汉子对于流离有种别样的恐惧,或许基于同样的苦难,他们对上游那些安置难民,报以极大的善意。
公孙度笑吟吟的看着管事交头接耳,看得出来,小民出身的他们,身无一物,对这处新的家园格外珍惜,这与那些逃难的世族豪强想法有着天壤之别,流落辽东的豪强,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归故里,将祖辈的家业延续下去。
这一点其实很好理解,豪强们在故地有着完整的产业,有几代人积累的政治人脉资源,这些都是豪强的沉没成本,除非能够在辽东创造新的,不啻于故地的局面,否则这些人,都是隐藏的二五仔。
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中原安泰之后,不少辽东士民争相渡海回归故土,显然都将辽东当作了暂时的居身之所。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见到管事热情高涨,公孙度指着那些堆在岸边的大批木材说道:“我见尔等承接了不少商社的订单,但大多还是基础的原料供应。这样虽然来钱快,但是收益微薄,其中的大部分利润都被下游的商社赚走了。”
“主公所言甚是,我观河口的造船所收纳的木料堆积成山,负责接收的管事每次见到我等都是喜上眉梢,想必其中的利润定是不菲。”
有去过下游的管事出言,他们十分感激船厂为他们的木料按照市价支付钱财,这一点在而今天下崩坏的年代极为难得。但人皆有求利之心,从各个细节上他们也能察觉出,仅是提供木材这种原材料的生意,利润大头还是在下游产业手中。
“所以,尔等可以在这片码头附近开辟一处木材加工场。”公孙度对出言的管事点头,接着他指着河岸边的一处平坦区域道。
看了看四周的青壮年,公孙度点了点他们道:“庄子里都是些壮年劳力,相比那些稳定下来人口混杂的农庄,这是你们的优势。正好,造船所今年要扩张,对于部分固定尺寸的木材加工,肯定是要外包的。”
看着一脸懵懂的农庄管事,公孙度知道这是典型的信息不对称,随着崔玮的南下沓氏,辽东造船所募集了大量的资金,开始由从前的内河船只建造,转为了内河、海运兼顾,已经在河口扩建了厂区,修建了不少新的干船坞。
想到这里,公孙度看向随他南下的商部主事陈江:“此类涉及民生的商事,商部应当做好宣传工作,至少要让附近的农庄收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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