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局中的曹操不知道,随着后撤命令的发出,刚刚还四散的骑兵开始聚集起来,从天空看过去,就像散乱的蚂蚁,找到了出路一般。
被亲兵重重保护的曹操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他看着自己身周自愿以肉身护他周全的亲兵,想起了刚刚那一阵威力强劲的箭矢。
“不对,散开!散开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空气中传来一阵密集的“嘣!嘣”弓弦响动之声。
“哧”这是铁器相撞的声响。
“呃!”这是士卒中箭的痛哼。
被人死死保护的曹操耳中充斥着此等声音,他从人潮的缝隙中,看到了两侧埋伏中那一架架正在上弦的连弩。
“先破坏器械!”知道今日凶多吉少的曹操指着那些罪魁祸首怒吼道。
“大兄,我来!”族弟曹洪闻言,打马而出,趁着对方上弦换矢的间隙,带领骑兵打算将一侧的器械加以破坏。
“子廉小心!”曹操看着那个英武的青年,禁不住关心道。
曹洪策马,在不大的的场地上绕行了半圈,将马速提升到最大,刚刚经历了兄弟惨死的他怒气上头,满脑子都是要跟对方拼命。
“铮!”曹洪拔刀,向着那些慌忙上弦的董卓兵一指,“杀!”
然而,等他靠近了,这才发现那些器械兵的前方,还有整整三排的步兵,他们一个个兵甲齐全,在曹洪等人未曾靠近之时,竟然坐在地上休息!?
“呼,终于来了!”步兵队长洒然一笑,将口中的草茎吐了出来,向左右招呼道:“全部都有,给强弩上好弦。”
“都给我听好了,将军可是发话了,不进二十步,不许发弩,谁要是敢先射箭,我先砍谁脑袋!”步兵队长弯腰,很是轻松的给强弩上了弦,不忘对手下高声道。
“喏!”整齐的得令之声,让领兵队长笑出了声,继续朗声道:“哈哈哈。射一箭就行,立马给我扔了手里家伙,抄起刀矛跟我冲,以某的经验,眼前这些家伙禁不住我等一冲的!”
这一边,马速已经提起,一心想着拼杀的曹洪狠下了心,没有下令减速的意思,刀剑仍旧指着前方的步兵阵线,他就不信了,区区步兵,也敢挡他铁骑的路?
在常规的战斗中,步兵与骑兵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世人常常将步兵看作铁砧,骑兵看作铁锤,往往是以步兵扛正面,骑兵侧击的办法攻击敌方。
然而今日,迫于无奈,铁砧与铁锤终于要相撞了!
曹洪脚踢马腹,让马速更胜几分,他的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上,瞳孔紧缩盯住敌军将领,手中的环首刀为了防止脱落,尾绳已经捆缚在手腕。身后的骑兵在不惧生死的头目带领下,也都激发了以往未曾有过的勇气。
“嘣!”然而,率先向他们发起攻击的不是步兵手里的强弩,而是身后的那些连弩。
密集如雨的弩矢向着这些决死冲锋的骑士扑了过来,铁制弩矢轻而易举的洞穿人马,在骑兵冲锋的路上,制造了一处又一处的路障。
“希律律!”马匹倒地嘶鸣不绝。
“砰!”着甲的士卒落马,整个如沙袋一般摔在地上,顿时口鼻溢血,神仙难救。
“该死!”曹洪调动身下马匹越过一处处人马尸骸,心中的愤怒更深,让他感到有些惶恐的是,在连弩覆盖之下,刚刚决死冲锋的骑兵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不能让儿郎白白牺牲!”曹洪龇牙,他自亲兵手中举起旗帜,奋力挥舞高声道:“跟我冲!”说完一马当先冲击对方单薄的步兵阵线而去。
步兵队长看着敌方将领不死心的冲击,脸上露出了讥笑,朗声道:“儿郎们准备,让这些自视甚高的关东人瞧瞧,什么叫凉州军!”
令曹洪所领骑兵惊骇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抵近强弩射程之内后,全都做好了躲避箭矢的准备,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发射弩矢的意思。
五十步了,骑兵能轻易看到对面步兵脸上的讥讽表情以及强弩弩矢的冰冷寒光,他们的心中升起了寒意,五十步还不射,对面这是在玩命!
三十步了,马上的骑兵都能预感自己的长矛将会刺中敌军的何处部位了,可更让他们恐惧的,是那敌军弩矢瞄准自己的预感,浑身发麻,如针抵眉心,寒意滋生。
二十步,步兵好整以暇,让弩矢瞄准了敌军战马胸部,多年边疆厮杀经验告诉他们,没马的骑兵,根本打不过他们。马背上的骑兵手握长矛,将之持到身体后方打算在那交战之时借马力以最大威力掷出。
“嘣!”
弓弦的整齐响动,就如发动了一台杀戮机器。
三排士卒手持强弩,在如此近的交战距离,整齐一致的发射,弩矢几无射失。
空气仿佛陷入停滞,在一刹那间,前排的骑兵就像被人用剪刀整齐裁过一般,又像被无法解释的远古大能一掌拍下。
士卒毙命,马匹倾倒,由骑兵组成的浪潮终究如冲上沙滩的后浪,被狠狠的拍打在步兵面前。这一瞬间的死伤,堪比这些骑兵厮杀一整天的减员。
曹洪的眼前一空,刚刚拼命上前保护他的骑兵身影唰的一下被清空,身下的良马再也无法翻越地上如此多的障碍,马腿折断,曹洪身子前扑,长刀依然前举:“杀!”
所有冲锋的骑兵就如此时的曹洪一般,根本来不及整理心中的情绪,就被身下的变故波及,连人带马摔倒在地。
“哈哈哈!”步兵将强弩向后一抛,根本不管这样做是否会对这种武器有所损伤,以他们在洛阳武库的收获,这样的浪费还经得起。
“杀!”他大笑着将长矛前举,向着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骑兵杀去。
“杀!”身后士气大振的步兵举戈矛上前。
被人马尸体组成的路障挡去道路的骑兵这下子拥挤到了一起,失去速度的骑兵,遇上全副武装的步兵,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骑兵是散乱的,没有阵型的,遇到有组织的步兵上前,就像陷入陷阱的小兽,根本无还手之力。
在马镫面世之前,由于无法借力,骑兵的矛的长度始终受到限制,以至于骑兵在马背上很难在武器长度上占到优势。
只见步兵上前,先将地上倒伏的骑兵幸存者一一收割,随后从两侧挤压骑兵的活动空间,步兵长戈勾住骑兵的衣甲,奋力一扯,便能将高高在上的骑兵拖下马来,晕晕乎乎的骑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挤压而来的步兵结果了性命。
曹洪被亲兵从死人堆里捞了出来,迷糊的他仍旧试图反击,只见他甩甩脑袋,待看清了战场惨烈情况,顿时眼睛充血,他立刻意识到了骑兵在失去速度时,根本不是步兵的对手,他站在一处尸体堆上,举刀大喊道:“骑兵下马,随我步战!”
恍然大悟的骑兵纷纷下马,向着曹洪聚拢,以紧密阵型对抗凉州兵的挤压。
“将军,这样不行啊,你看,敌军的大弩调转过来了,我等根本无法抵御啊!”骑兵下马尽管可以对抗凉州兵的挤压,可是当众人观察到敌军的大弩调转方向时,不可避免的恐慌滋生了,这是绝境!
头部受伤,一脸是血的曹洪露出苦笑,他望向中军那边的方向,口中喃喃:“大兄,弟已经为你消除了连弩威胁,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子廉恐再无为你效力之机啦!”
.....
另一侧,在接连几支骑兵出列,攻向两侧的床弩阵地之后,中军暂时没有了威胁,唯有正面挡路的步兵阵线。
拥挤的骑兵队列,即便没有了威力巨大的床弩攻击,前方步兵手中的强弩、步弓也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威胁。
当前局势正僵持之时,鲍信自骑兵中出列,只见他头上系上抹额,脸色分外严肃,伸出大手接连与这些跟随他的乡党骑兵碰拳,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是传出了视死如归的信号,那些与他碰拳的骑兵们,一个个开始互相帮助,将自己捆缚在马背上,有的自鞍袋里取出马料,为身下的马匹进食。
曹操正为鲍信举动疑惑间,只听对方一声大吼:“曹孟德!”
他闻言抬头,正对上鲍信那双赴死的眼神,只见鲍信的眼睛似乎冒着火,灼烧得曹操眼睛刺痛,不敢与之对视:“今日,我为你开路!我若死,望你不要忘记中兴大汉之志愿!”
随即,鲍信在马背上一个抱拳,带着自己所属的骑兵上前。
似乎被这一支带着死志的骑兵所感染,拥挤的骑兵队列,自然而然的让出了一条通路来。
“某愿往!”有人被气氛感染,加入了这一支决死的队伍。
“也算上某一个...”看出来今日之绝境的骑兵,不在少数,鲍信的敢死队人数在不断上涨。
“收集无主马匹放到阵前,为冲击骑兵挡箭!”
“各列分组,依次冲锋,勿要理会我等的尸身,踏着我等,冲出去吧!”
鲍信展现了他身为济北相的人格魅力,他对生死的无惧,以及将自己布置在阵前的行为,让这一支短暂聚合的骑兵凝聚力大大提高。
“希律律!”长刀划在马臀上,马匹痛呼,不顾一切的上前奔驰。
“上马!随我冲!”鲍信举起长矛,向左右高呼道。
望着那个冲锋在前的举矛身影,曹操眼睛湿润,抬起了手,就像在挽留,轻轻呼唤道:“鲍兄!”
眼见着鲍信所带敢死骑兵,他们以己身化作怒海的狂涛,一波波冲击在凉州兵的阵线上,这种不要命的姿态,就连见过大场面的凉州兵都升起了畏惧之心。
“这是,完全不要命了啊!”
山坡上,见到敌军在决死冲阵,徐荣也禁不住感叹了句,他也瞥见了大路上的阵线在冲击之下有了明显缺口。
徐荣不再耽搁,当即下令道:“传令!步兵适当让出小路,让敌军逃!这就是处死地,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求生!”
“骑兵上马,随我杀敌!”
说着徐荣翻身上马,带领着以逸待劳的骑兵,自盟军身后冲击而去。
“走!”曹操眼看着前方阵线有了缺口,当即招呼属下就要撤退。
“主公,子廉呢?不等他了吗?”曹仁眼眶红了,上前牵着曹操的缰绳道。
“来不及啦!再不逃,你我兄弟,尽亡于此,我等先回酸枣,来日整军寻他董卓报仇!”曹操刚刚才看到老友死在阵前,此刻又联想到族弟惨死,心情悲痛,却还是定下心神耐心劝道,一切的谋算,只能逃出此地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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