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汹汹,但其实没有一个人是真想造反。
本就是享有特权的,造什么反?
【他们会闹,会哭,会板着臭脸装作不喜与你们往来,会说许多令人听来生厌的话,会撒泼打滚,但唯独不敢反。】
刘若愚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研着墨,看皇帝用这么直白地话给那个要派去南直隶的熊廷弼写手谕。
【他们没有自己造反的胆,但凭着他们在乡里的威望与多年来的权势,他们有挑唆百姓闹起来甚至民变的胆。他们穿着鞋,他们其实能听明白理。但小民是光脚的,他们受一时之冤兴许就会豁出性命。】
朱常洛不辞劳苦,密集地给派到各地的一些年轻官员写手谕。
这不是要做微操,是让他们心里有底,让他们明白方向是什么。
危机之中也有机遇。正如王锡爵所说,去年是倚仗赋税之重相挟,今年则是以乡里和睦相挟。皇权也好,朝廷政令也好,如今确实很难下乡。但既然他们敢拿这个方面来为难地方官了,那么也是把脚真正插进入一只的机会。
【案子多,就审,让地方秉公断案!耽误其他民政,没关系!考察学籍,该革就革,该褒奖就褒奖!即便因此耽误了农忙,今年大明田赋少掉几百万石甚至上千万石,朕也有法子!要是有人真忘记了什么是君,什么是国法,朕自会让人带着刀架到他脖子上,让他知道大明是天子、是朝廷、是官府说了算!】
【朕就是这样天子,就是这样君父!天下子民,跋扈的、纨绔的、不听教诲的,朕自当先把这样的逆子打疼、打哭、打跪下!如若不然,于其余子民而言公道何在?】
一封封的手谕经都知监往大明各处发去。
原本是四司八局十二监之中不起眼的都知监,从原先负责行移、关知、堪合变成专门负责为皇帝清道,但现在整肃内臣之后,已经把不少内臣和外派的外间并入到了都知监。
他们的工作主要变成了深入到大明每一处水陆驿,负责组成皇帝私用的一个“邮政局”,专门执行地方奏本向上的传递和皇帝回复向下的发递。
地方上能为每一个水陆驿馆节省一部分费用——因为都知监派在每个驿馆派了人,内帑会为整个驿传体系支付三成耗费。
而每每都是迎来送往的驿馆因为多了一个皇帝眼线,也显而易见地将会重新“清澈”起来。将来会演化得如何,外派的都知监驿传太监会不会成为被打点的对象最终沆瀣一气,那是后面的事情。
驿传体系是如今最系统的信息往来网络,不断完善改进、把它用好,是最必要的“基建”之一。
精简驿站?不,驿站体系恰恰是需要扩充、完善的。
不正是因为往来不便、信息不畅,这才有了山高皇帝远吗?
淮安又到了最忙碌的时候,各总的漕船千帆过钞关。
淮安的水陆驿里,驿传太监收到了北面上一个驿站送到这里来的皇帝手批御札。
形制并不华丽,只是普通纸信封外面,贴了专用的明黄色帝尧麻笺呈文纸封条。
“这一道送漕军总兵府,这一道送总督漕运部院,这一道……”
驿馆里的驿夫原本也是向民户佥派徭役,但如今已经也变成地方的一些科则。民户纳银之后,官府雇募而来。
这个变化在大明大面积普及,还是张居正时期。
驿夫寻常除了照管马、牛、驴等各种牲畜和驿站的交通工具,也需要根据需要做车夫、轿夫、纤夫、力工,做各种各样的杂活。
但现在驿传太监手底下,已经有了三五个不等的专门役夫。
他们开始被称为“御信脚夫”,只专责做一件事:运递奏本和手批御札。
活轻松简单,地位高。
淮安水陆驿的驿传太监分派好了任务,他们今天的活也开始了。
有的往下一站去,有的奔赴手批御札要送到的官衙,交到那些官员手上。
官员不一定都在官衙,但也只能送到官衙。
而既然已经上了奏本,官员们自然盼着回复。若是在外办差,官衙里也一定会留下得力的心腹,交到之前到驿馆投递奏本时就对接好的人手上便可。
漕军总兵府里,王承勋去扬州那边了,于是负责到这里来运递手批御札的“御信脚夫”找到了新建伯王承勋指定的堂上佥书孟传飞。
“孟大人,您签个条子用了专印,小的好回去交差。”
于是孟传飞拿出了王承勋留给他的一枚专用闲章,然后又在那御信脚夫拿出来的小册子上写好了漕军总兵府堂上佥书孟传飞收,某年某月某时几刻,再改上了那个印。
御信脚夫拿着它,和驿传太监交给他的另一张单子上的印章印记反复对了对,然后才把另一张单子交给孟川飞。
“耽误您忙了,王总兵这道奏本递完,小的回驿馆了。”
“辛苦你了。”孟传飞笑着摸出了一小粒碎银子,“拿去吃些酒吧。”
“多谢老爷赏赐!”
御信脚夫喜不自胜,连连作揖后才拿了赏钱走了。
要不然为什么说这是个美差呢?作为大官老爷们与皇帝书信往来的信使,当然是被看重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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