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杨医师想要瞒天过海,可当病情发作时,他依然骗不过落英的眼睛,在落英眼里,他从来都是焦点般的存在,甚至连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都清清楚楚记得是长在哪里,更何况,这剧烈到让人痛不欲生的病状呢!只是,他不说,落英就永远不敢提出来。
这种病,杨云舒将它取名为水毒,他按照早先研制的药方配好了药,分装在不同的包袋中。黄彤纸的一列清单上仔仔细细记着他连夜抄下的药方:姜黄同桂末,醋服,辰时用药,或以乌梅煮服代之,根治心腹痛,需三日见效苍耳子,蜜丸服,治诸风头晕,闷绝不醒,为末酒服,能通顶门,巳时正点用药韭汁生饮,轻胃脘恶血,或以黄芪熬粥以代之,可逐五脏间恶血,申时用之,半月可缓症柴胡,秦艽,薄荷,并解五劳七伤,戊时用之。诸上药方,皆非根治水毒,而为缓除副症,根治水毒,须取赤焰鸟粉末一捻,掺半两陈酒和之,于午时正点服用,一次便可驱疾保命。一日之内,于不同时辰准时用药,久之,副症必除。切记,天庭黑如墨烟者,体内元气已经严重衰败,东西两岳现赤霞者,此乃极凶极险之状,服之病虽小愈,必加速猝死,此二者,万万不可将药开与他,应送给有生还希望的人服用。
落英缓慢踱着步,拿着师傅给的清单,和扶弱一人提一个药箱,稍显疲惫却劲头十足地走在蒋家镇陈迹斑斑的石板路上。
街道,一如既往的冷清,就像这里的人心一样。灾病面前,人心到底是会变得温善还是狠毒,不得而知,不过变得冷漠,这倒是不假,处于自身难保的形势下,冷漠也许才是人们最好的相处方式,处于生死离别中脆弱的灵魂,谁都不愿轻易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触及到心底那块致命的伤疤。
当落英一次次敲了门,户主一次次小心翼翼地出来开门,问清来者缘由后,纷纷表现出无尽的感激之情。起初,二人还会有新鲜感,行医之人受到病者感激时,内心总是会充满神圣之情的,那种神圣之情,是臣服于拯救生命的大爱而产生的,但多送几次,便也麻木无感了,只知道把药送到,尽了责任即可。
半日过去,日头已爬上正空,空气不知不觉间暖了起来,落英和扶弱已经全身发汗,只好都把棉衣脱掉,边走路边吹风。微风所过之处,汗津津的内衫便紧紧贴在了湿热的肌肤上,不一会儿就变凉了,师姐俩脊背一阵哆嗦,连忙又把外衣给匆匆套上。
落英提着空药箱,知道自己已经送完了,只是不知扶弱的情况怎么样,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那里还有药吗?”
“还,还有一份。”扶弱告诉她。
“可是我们已经把镇子都给走访遍了,这剩下的一份药看来是没用了!”落英低头喃喃道。
扶弱连忙说:“不,还是有用的!”
“怎么说?”落英看向他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摄取力,想要摄取他话中所隐藏的秘密。
就在这时,“喂!”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小孩的声音,接着,又完美衔接起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你们是杨医师的徒弟吗?”
师姐俩愕然,纷纷转过身,看到眼前竟出现一个满嘴胡茬的黑脸大汉拉着一个小孩的手,小孩带着帽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温和地扑闪扑闪,仿佛凝固在深雪下的湖泊般平静湛蓝,只是,这幅模样根本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正是!”落英急忙点头,她立刻猜出了他们的意图,言语间便显得温和起来,这是师傅教导过的,对待病人,无论何时何地,切记要温和耐心。
“姑娘,你这里还有药吗?治水毒的药,孩子的母亲病了好几天了。”大叔的声音浑厚,但声线却是嘶哑而颤抖的,想必,这药对他来说很重要吧!
一瞬间,落英有种预感,如果还有药,她不想给他,她发觉到身边的扶弱,此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扶弱的眼睛垂下,睫毛眨呀眨的,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对不起,我们没有药了!”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那个孩子却突然间伸出冻得蜷曲的红红的小手拉住落英说道:“漂亮姐姐,可不可以给我们一包药,爹爹带了钱的,娘亲好多天,都吃不下去饭了!”
孩子的眼神,让落英心底深深地一颤,四年前,她不正像这个孩子一样,为了母亲的病而悲痛交加吗?如今,这个站在她面前不幸的孩子,竟让她看到了自己年少的影子,意识,在这一刻开始动摇。是共鸣的力量吧,她想,可是,无论多么理智地去分析自己妥协的想法,她都无力再改变了,她决定,把最后一包药给这个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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