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亲戚家那个孩子差不多。不过她现在也在法国。”
“他是画家吗?”景以为陆阿姨口中跟他有同样习惯的人是男性。
“差不多吧。不出名。就是喜欢画而已。”
“旅法的中国艺术家很多。毕竟法国是艺术家最为向往的地方。”
“太太和先生在法国,你暑假不过去吗?”
“再说了。以后不是要一直在那吗?”
“真好。以后你到了法国,可以帮我找到我亲戚家那个孩子的。”
“嗯,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在异国他乡,还是祖国的同胞最亲切。”景觉得保姆陆阿姨一定是在攀关系,想让自己自己的父母帮助她那流落异国的落魄艺术家亲戚的忙,便急忙用冠冕的话搪塞过去了。
“好。谢谢你了!少爷!我们家那个孩子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也没跟我们联系过,她的父母……”陆阿姨还欲继续说下去,只是景听得十分不耐烦,便找了个理由打发她走了。“真是烦得很,攀关系攀到主仆关系上来了!”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声。
一上午景一会盯着自己的画看,一会跳上窗台,坐着远眺。在视角来回的切换中,他还未找到自己画中不尽如他意的地方。于是他索性脱下那身已被颜料染得花花绿绿的袍子,到楼下车库里取出多年前骑的那辆自行车,沿着乡村小道漫无目的地晃悠着。
以前他曾无数次骑着这辆车沿着路骑到朱颜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夏日的阳光下纵情蹬车,他慢慢悠悠,放空脑袋,就像是自行车自己载着他往前行一般。以往每年暑假他基本都是开车走高速公路出行。这辆自行车跟那些画具一样,在车库了封存了无数个黑暗的年头。
车子带起的微风吹过他的头发,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剪头发了,因为一个月没怎么出门,脸比平时更白了一些。景的额发从中间分开,吹向耳朵,他索性把头发别在耳后。沿着这条路是一条河。河岸有丰茂的水草,掩映着河岸。有时候河面会有一两只孤舟,那是农家的渔船,有时候有渔民拉网。
在学校时,景整天被追求他的女生包围,被各种光环包围,他就算是自然举动,也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形象,他几乎被当成了一个公众人物。他的言行举止都会被大家品评论足一番,虽然他并不在意大众的眼光。但他在与东方鹤的关系这件事上,走得确实谨慎了些,不,是拘谨。自从他们放假,东方鹤没有给他打过一通电话,也没有发过一条微信。而他也一样。他想起那个夜晚,东方鹤甜丝丝的嘴唇,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被这样一张嘴所吻。她的嘴热热的,她呼出的气息也带有点奶香般的甜味。景突然感到身体发热,于是他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向着不知道的目的地驶去。
路旁的景色很好地安慰了他,也让他终于从对恋人的思念中清醒过来,但是他发现自己停在了朱颜家楼下。这栋楼比过去老多了。时间每走一步,都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迹,外墙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了。这是一栋旧式的单位宿舍楼,还留有那个年代的审美样式。朱颜的家在左转第三栋第二个单元4层右边第一家。他看到幼年的自己一路骑车过来,兴奋又期待地爬上楼梯,敲响朱颜家的门。他看到她笑着迎接了自己,牵着他坐在她家的餐桌旁,倒给他一杯冰柠檬茶。等他喝完,她就领他去她房间,看她新画的画,有些卖出去了,就给他看照片。还有一些得奖了,她和她的作品在同一张照片里看着他。他足足愣神了半小时。
然后他掉转车头拼命骑回家。
她不再这栋房子里了。她已经在北京结婚了,过着幸福的生活。她肯定已经变样了。应该有了孩子。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画画?自从景放弃绘画以来,他没有再关注过美术界的消息,但从他父母嘴里,他似乎再也没有听到过“天才少女朱颜”的任何信息了。朱颜的父母也没有再来参加过他父母举办的沙龙了。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从他的世界销声匿迹了。她也许退出了美术界,可能没有在创作了。女人结了婚都会以家庭为重,或多或少地放弃自己的事业,除非她嫁给一个富豪,让她有足够的保障可以继续自己的创作,否则生活会磨平她的天赋和棱角,她会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景飞快地蹬车,迎面而来的风将刚出眼眶的眼泪吹到了耳朵里,他觉得是风吹散了头发,又把头发往耳朵后面别。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陆阿姨做好了晚餐在等他。他径直上楼,也没跟她打招呼。陆阿姨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晚餐端上楼。她敲了敲门,门没锁,景也没应声。她就进来了。房间里没有开灯,景和衣直挺挺地躺在床垫上。
“少爷,怎么了?”陆阿姨放下食物,把水端过来。“喝点凉的,别是中暑了。”
她走过来,景翻了个身。“麻烦您下去吧。我没中暑。”
尽管不放心,但是陆阿姨还是遵从了小主人的命令。她下楼之前把阁楼上的窗纱放下,关上了窗户。
第二天早上陆阿姨上来收昨天的盘子,发现小主人一口都没吃。他正昏昏沉沉地睡着,衣服也没脱,澡也没洗。跟她昨晚看到的样子一模一样。
“肯定遇到什么事了,这孩子……”她打开窗户,拉上窗纱。扭头的时候发现那幅画好像有点变化。两个女孩的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是之前单一的恬静和愉悦了,而是在其中夹杂了一丝忧伤。陆阿姨一会凑近了看,一会站在远处盯着这两个女生看。窗户外的景色中似乎也增添了一点东西。从单纯的绿色的田野中,生长出一个农妇,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挡着额头上强烈的阳光,望向窗户,脸上似乎还有微笑。
“啊!”保姆惊叫了一声。原来她看见两个女孩子瞳孔里男人的倒影。景被这叫声惊醒。
“少爷,吵醒你了,对不起!”
景觉得浑身疲乏,“没事。几点了?”
“哦,七点过了。该吃早餐了。还是我端上来吗?”
“我去洗个澡,你放在餐厅就好了。”
“好的。”
“陆阿姨,你刚才被什么吓到了吗?”
“哦!是你!不,是你的画。我看到了痛苦。两个遥遥相望的人,却无法走到一起。我感到难过……”
景无法相信自己半夜就着月光在画中增添的几笔全都被保姆看透。当时他的悲伤无法自制,他也仿佛鬼使神差一般走到画布前,拿起笔,在飘窗外的田野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妇人,在冲着自己笑。
“陆阿姨,你懂绘画是吗?”景跳起来,抓住她的手。
“少爷,我哪懂啊。我只不过看你每天画,看得仔细了些而已。”
“为什么这遥相两望蕴含着痛苦呢?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景双目发光,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忘年的知音。
“你看,”保姆拉着他凑近那画,指给他看那个女子的嘴唇。“这儿,这儿之前没有这条线,有了这条线,她们脸上的笑容就不是单纯的笑容了。站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位男子,而这位男子的眼睛在望向窗外的那位妇人。也许他在冲着她们俩微笑,但他的心似乎在窗外。少爷,你这幅画很高明。真的很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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