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平带着早就收拾好的衣物,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后胜的到来,带着人悄咪咪地准备离开平阳。
不过,就在快要离开城门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喊。
“仲子且慢!!”
声音像是穿越时光,带着一种无法言喻地悲凉传入仲平的耳内。
仲平闻声疑惑转身,只见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疾驰而来,顶上的布盖被大风吹的猎猎作响,魏无忌那瘦弱的身影被两名士卒小心翼翼地搀扶,仿佛一片风中残叶。
看着被人搀扶在马车上的魏无忌,仲平突然有些恍惚。
一年过去,现在的魏无忌,竟然连稍微快一点的马车都已经站不稳。
就算去年骑在马上,身边也是一直跟着士卒,就怕魏无忌稍有不慎便会从马上摔下。
昔日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最终也是敌不过时间的消磨,如今的魏无忌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宛若岁月刻下的沟痕,深深浅浅,每一道都承载着他过去的辉煌,他的眼神少了往日的锐利与决断,多了几分浑浊与迟钝,他好似再也无法看透这浑浊的世道。
这种状态的魏无忌,还能再撑几年?
仲平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因为这个问题,在魏国变法之际他便已经有了答案。
公平之法是他送给魏无忌的,在给予之前,他便已经想好一切,如今的魏无忌,不正是他心中所预料的结果?
但明知事实,仲平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来到这个时代,要说他敬佩谁,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很多人。
重信重义的方,博览群书的吕不韦,明知是死,却依旧策马直前的李牧,忠贞义胆,护他周全的蒙恬,人老心不老的荀子,舍自己大名为楚国大义的春申君……
但这些人当中,要说他最敬佩谁,那恐怕只有一個。
信陵君魏无忌。
无他,在他看来,魏无忌确确实实是一名真正的君子。
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
窃符救赵,列国合纵,魏国变法。
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都不是为了自己,每一个都是为了大义。
但成也大义,败也大义,魏无忌的每一次行动,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即便没有历史上的郁郁寡欢,可现在的魏无忌,也早就快要被魏国的重担压垮。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仙神,所有的思想全都是凡人提出,所有的大事全都是凡人做出。
他是凡人,其他的历史名人也都是凡人。
他们都在做常人无法完成的事,都在想常人所不敢想的事。
常人认为做不到的,他们会去做,而不是口中喊着口号,身形却是动也不动。
而魏无忌做的,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艰难。
公平之法,说来容易做来难。
千百年来,无数的仁人志士都在为之奋斗,却从来未能如愿。
几千年没有完成的任务,魏无忌却想在战国这种生产力不达标的时代完成,就像吕不韦说的一样,完全就是痴心妄想。
可他依旧去做,明知不可能,却向虎山行,他做了仲平都不敢直接施行的公平之法,做的没有任何犹豫,他为天下做了一个表率,做了身为君子的表率,他为后世之人做了一个模范,做了忠心爱国的模范。
他更为仲平做了一个榜样,一个敢为天下先,一个敢与天下所有贵族敌对的榜样!
但,如此年纪的魏无忌,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撑到魏国变法成功之际。
这是他的预料,也是他的谋略。
魏国,只会成为秦国前进的一块踏脚石。
可魏无忌付出的,却是他的一生心血,他为魏国奉献了所有。
随着魏无忌的匆匆到来,仲平也是快速收拾起心中的悲凉,勉强扬起一丝笑容,大声问道:
“信陵君何必来的如此匆忙?”
“仲子何必走的如此着急?”
被人搀扶下车,魏无忌语气带着一丝颤抖,脸色焦急地向着仲平走来。
仲平逐渐低眸,语气有些感慨,笑道:“信陵君,平与齐相的承诺已经完成,也该返秦谋事。”
“难道与无忌来场辞别宴都不可?”魏无忌几步靠近,两手突然抓住仲平的双手,眸光中似有泪光流露。
仲平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略微摇头:“信陵君,秦国发生变故,平需即刻归返。”
魏无忌虽不明秦国的具体情形,但见仲平如此急切,亦不再多问。
挥手示意跟着的侍者退下,他颤巍巍地亲自为仲平斟酒。
看着魏无忌递过来的酒,仲平双手接过。
魏无忌自己也是端起,目视仲平,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如果仲平不选择秦国,那他会与仲平成为相当要好的挚友。
列国虽大,知己难觅。
龙阳君不理解他,魏国的贵族反对他,列国的君王亦是想不明白,就算是支持他的魏王,也只是看重魏国的国力能不能强盛。
放眼整个天下,竟然只有一人可以明白他的心意。
唯有仲平,能够理解他对天下的忧虑,也能够理解他对魏国的眷恋。
可惜,他与仲平,或许也只有这短暂的美好时刻。
“仲子,此次一别,日后或许会在战场相见,无忌还望仲子,手下留情。”
“哈哈哈哈。”仲平笑了,笑的很大声,笑声在风中回荡,却掩不住其中的感慨。
没想到在这最后离别的时刻,还能听到魏无忌的玩笑。
“信陵君可真会说笑,未来之事,宛若雾里看花,谁能预测?今日你我只谈今日之事,不论他事,信陵君,别时容易见时难,平以此酒,敬信陵君!”
“无忌,敬仲子!”
两人举杯相敬,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洒在地面,随后各自饮下。
放下酒樽,两人相视无言,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片刻之后,仲平打破沉默,赫然一笑:
“对了,信陵君,关于科举制度的条令,平返秦之后,会派人送至魏国,信陵君还请放心,对于此事,平会竭尽全力。”
“仲子做事,素来稳妥,无忌自然放心。”
“那……告辞。”
“……”魏无忌嘴唇微颤,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仲子,一路保重。”
仲平收起笑容,神色端庄,两手抱圆,对魏无忌行了最后一礼:“信陵君,保重!”
话落,仲平不再迟疑,翻身上马,转身离开平阳城门。
骑行半个时辰,仲平不由自主地侧身回望,只见平阳的城门下,一个孤寂的身影静静伫立,似乎还在目送他的离去。
那模糊的身影在风中摇曳,好似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
看着身影,仲平的呼吸突然一滞,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他与魏无忌两人都明白,日后哪里还会有什么机会在战场相见。
此次就是他们此生的最后一别。
此日过后,魏无忌不会让仲平以及秦国的探子进入魏国,他不可能让秦国打探到魏国的丁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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